被燃烧殆尽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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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姆格福的天气是最好的。 这里光线明朗、温度适宜、空气干净。只要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作为据点,那在宁姆格福的生活会让人觉得交界地从没有过什么破碎战争,而自己也不是四海为家又人人喊打喊杀的倒霉鬼。 至于亚坛高原,啊当然,那儿也不错,但亚坛高原离王城太近了,黄金树散发出的光线刺眼得令人恶心。 因此在交界地走过一圈之后,咖列最终选择在宁姆格福的艾雷教堂停下脚步。这是个好地方,很适合养老,也很适合观察那些流淌进交界地的新鲜血液。这些追寻王座而来的人大多斗志昂扬、野心勃勃,但最终他们都像是沉进沼泽的石头一样杳无音信。 而落叶沉默着,没有捎来任何值得一听的消息。 所以在又一次看见那个没有名字的褪色者时,咖列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晚上好。”褪色者说,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声音像是刚吞了一把沙子,脸上则带着不知源于夜色还是情绪的阴影。 “晚上好。”咖列回应道,“喝点汤吗?是羊rou的。” 褪色者摇摇头,从马背上跳下来,用近似于跌倒的动作在火堆边坐下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但阴影没有消失,咖列于是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了。他端起碗,一边慢慢地啜饮rou汤一边思索褪色者回到这儿来的原因。 他仍然记得褪色者从漂流墓地出来之后触碰赐福时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之后的许多次。那样惨烈的代价注定了这个褪色者会谨慎并精打细算地使用赐福,也就注定了他不会随便乱跑。 而宁姆格福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在击败葛瑞克之后又回过头来找呢…… “别这么紧张。” 咖列呛了口汤,他急忙把碗拿开,同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褪色者眼睛都没抬一下,等咖列咳完了,他用平缓而疲惫的语调重复:“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想找个干燥点的地方过夜,利耶尼亚太潮湿了。” 大概半天前发生的那场强暴最终还是以褪色者的死亡为结局,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直接扑到湿地边缘呕吐了大约十分钟。等吐掉一部分胃液、一部分唾沫和几乎全部的勇气后,他就一点也不想往前走了。于是他退回史东薇尔城,靠着之前的经验顺利穿过城堡,回到了宁姆格福。 现在恶心和恐惧的感觉已经不如之前剧烈,可如果要说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下一次羞辱,那又有点言过其实了。 咳嗽渐渐停了下来。 咖列擦干净嘴角,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褪色者,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种无比熟悉的狼狈和迷茫。 和流浪商人们一样,这个褪色者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路可逃。所以他回到了这里,就像是被奇异的雏鸟情结所驱动,他把第一个没有向他辐射出恶意的人当成了安全区,一受到超过承受能力的打击就跑回这儿来疗伤了。 有点蠢。 但这个褪色者总归是极少数没有刚见面就尝试打劫他的人之一,而且……之前褪色者询问他是否知道“那个疯子”是谁的时候,他撒了谎。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第一,他不想惹麻烦,毕竟“那个疯子”也算是代表着几乎屠杀了整个流浪民族的黄金王朝,咖列一点也不想被他注意到自己也是流浪民族的一员。第二,他不觉得褪色者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就能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击。第三……好吧,没有第三了,他就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而已。 现在咖列也还是不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他在自己的行囊里扒拉了片刻,翻出了一床备用的被子。 “拿去。”他对这个从没试图殴打或抢劫自己的褪色者说,“宁姆格福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褪色者愣了一下,接过被子,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了句“谢谢”。 别谢我,商人想,好好休息,然后早点离开……省得哪天我睁眼就看到你又把那个疯子引到了这儿来。 褪色者当然听不到咖列的心声,也没有察觉商人微妙的歉疚和心虚。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在火堆边坐下,闭上了眼睛。火焰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加重了疲惫,可就像任何一个硬撑着身体熬了太久没休息的人一样,他的神经依旧紧绷着,心脏也焦躁地砰砰跳动,吵得他越来越清醒。 疲累的身体和亢奋的精神如同两枚被硬生生搭在一起的、压根不合拍的齿轮,每转动一下都伴随着“咔哒咔哒”的抗议声。褪色者知道如果他用赐福休息,或者喝一口红露滴,这种糟糕的状态立刻就会消失。可他已经习惯了用最普通的休息来恢复体力,毕竟路上不是随时都有可以补充露滴瓶的粪金龟和敌人。至于使用赐福……那永远是他最后才会选择的解决方法。 汤锅里咕嘟嘟的声音渐渐停了,木柴也不再劈啪作响。褪色者听见咖列整理衣服和被褥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商人的方向传来了平稳的鼾声。 褪色者羡慕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用咖列的工具拨弄了一下将熄的火堆。余温从焦黑的木柴中悠悠冒出,他盯着一枚闪烁的火星,无聊地数着它还要多久才会完全熄灭。 “睡不着吗,褪色者?” 一个声音在他数到15的时候悄然而至,声调偏低,音色沙哑,带着某种令人清醒的冰冷特质,像是一捧滑入衣领的雪,让褪色者瞬间跳了起来。他拿出武器看向声源,发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娇小少女正坐在断壁残垣的一角。她有两双手臂,穿着类似女巫的装束,皮肤是非人的、奇特的蓝色。 “夜安。”少女说,“愿意和我聊几句吗?” 褪色者后退两步,握紧了武器,没有回答。 “好吧,那就听我说好了。首先,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少女说“高兴”时的声音和神色都毫无起伏。 “我是魔女蕾娜,我为骑着灵马的褪色者而来。原本我们应该早些见面的,但……你被其他的事情拖住了。”蕾娜短暂的停顿让褪色者明白了她和咖列一样,都知道,或者说是都看见了他被那个红毛疯子追杀的事。 “总之,托雷特的前任主人委托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娇小的魔女从斗篷里取出了一个摇铃和一只骨灰盒,“不愿意靠近的话,就等我走了自己过来拿吧。以防你不知道,这是召魂铃,它能从骨灰中召唤出未曾回归黄金树的灵魂。那些灵魂会暂时认你为主,听你差遣。要如何使用他们由你决定,但我建议你善待他们,褪色者,因为这些灵魂会是你在这片土地上最忠诚的帮手。” 说完这些之后,蕾娜抬起一双手,指尖相抵搭作塔型,毫无血色的脸上也露出了略带兴味的笑容:“那么,他人的托付至此达成。接下来,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想要和你谈谈……是关于拉达冈的事。” 褪色者紧了紧手里的剑柄,吐出了一个单词:“谁?” 蕾娜的眉毛讶异地一跳:“哦,你还不知道?令人惊讶,明明交界地的所有人,我是说所有尚且有理智的人,全都认识他……但我猜你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聊天?”魔女微微歪头,轻快地揭露谜底,“那个追杀你的人,红色头发的,你肯定没有忘记他,对吧?……他就是拉达冈,‘红发’拉达冈。他是上一任艾尔登之王,在那之前他是‘满月’女王的丈夫,更早的时候……” 魔女的嘴唇弯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被人们称为‘英雄’。” 清晨,咖列在香料茶有些刺鼻的气味中醒来。他眨眨眼睛,又闭上,呻吟似的说:“洞窟苔癣的花苞放得太多了……” “抱歉。”火堆边的褪色者回答,“我比较习惯这个用量。” 商人抹了把脸,也摸出了个杯子。他尝了尝香料茶,咂嘴说:“你不该习惯用调香师的法子提神,会有后遗症的。” “什么样的后遗症?” 咖列摇摇头,仰头喝干了茶:“我怎么知道,由调香师负责的那些士兵全死在战场上了。” 褪色者耸耸肩,就着茶水咀嚼一块风干的兽rou:“我会记着去找他们问问的。” “哈……” 吃过简单的早饭之后褪色者站起来,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灵马戒指,忽然问:“咖列,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有听说什么消息吗?关于那个疯子的。” 商人一愣,停下动作露出回忆的神情,然后他说:“没有,抱歉,经过这儿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好吧。”褪色者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那么再见了,咖列。” 他召唤出托雷特,毫不留恋地骑上马朝史东薇尔城的方向赶去——和昨夜得到的消息相比,一个不算朋友的熟人说的谎话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褪色者熟练地再次穿过史东薇尔城,回到了利耶尼亚湖的岸边。昨天他在草地上留下的挣扎痕迹已经不见了,赐福边看起来一派祥和。而不远处的流浪商人就没那么安定了,他一看见褪色者就麻溜地站起来收拾好东西骑上马,和昨天一样飞快地走跑远了。 褪色者收回视线,在赐福边坐下,盯着面前的金色光点,想起了昨天晚上蕾娜说的话。 ——你还没去过圆桌厅堂?那你应该去一趟的,那儿有很多人能给你提供切实的帮助……别露出这种表情,不是所有的赐福都是陷阱。或者,让我换个更令人安心的说法吧:交界地真正的统治者并非神祇或艾尔登之王,因此赐福也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你早该意识到的,如果拉达冈真的打定主意要针对你,那他就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留给你喘息和重振旗鼓的余地。很显然,他对你的追杀不得不遵循某种规则,或者说受到某种限制。基于这一点,我猜他不会闯进供奉着双指的圆桌厅堂。当然,这只是猜测,是否要验证它完全取决于你。 这毫无疑问是个风险很大的赌博,幸好,在尊严也被彻底撕碎之后,他已经没什么可以输掉的东西了。 褪色者伸出手轻触光点,呼唤道:“梅琳娜,你在吗?上次你说的事,我做好准备了……带我去圆桌厅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