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50卷)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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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大内御用的等级。 这材质耿照极为熟悉,在执敬司时时常见得,连横疏影自己都用不上,只有 以侯爵身份发出的文书用得,夹手夺过展读。 纸上仅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也是耿照见过的,决计不能有假。 「你之父姊,在我手上,等你三日,逾时不候;若带人来,后果自负。」 众殊经胡大爷转述,已知耿老铁父女失踪一事,终于明白绮鸳何以不顾一切 闯入急报。 然而纸上既无署名,也没说让盟主上哪儿,莫非真要满越浦的寻人,又如何 能够「逾时不候」?「这是何人所送?」 漱玉节惊疑不定,质问绮鸳。 「仔细问过李绥了么?大宅四周调查了没有?」 绮鸳答不上来,冷不防吃了记清脆耳光,俏丽的圆脸浮出五枚绯红指印。 耿照一把拿住她的腕子,声音神情俱都空寂如死。 「备马。我知道要找谁,你们哪个都不许跟过来。这是盟主的命令。」◇◇ ◇耿照孤身一人连夜驰马,总算赶在三日期至之前,看见朱城山上的流影城郭, 但见满城白幡飘扬,自山道间迆逦而下,就算为城主夫人发丧,也不致如此张扬。 来到山脚下的王化镇,亦是不挂彩旗,人人服丧,仔细一打听,才知死的是 少城主独孤峰。 更令耿照震惊的是,据说杀人者,乃是一名新晋执敬司的弟子,名叫韦晙的。 此人干下大事之后,随即逃逸无踪,各司倾尽所有人手巡城搜山,只差没将 地皮全掀过来,却连韦晙一根头发都没找到,彷彿这人生生插翅飞了去。 耿照恍然大悟,才把老胡口中的「小小插曲」 连结起来:显然韦晙不知何故,结识了潜入城中营救碧湖的胡大爷。 胡彦之成功带走meimei之后,定将潜逃出城的通道和方式交给了韦晙,待韦晙 为葛家五郎报了仇,便循此脱身,亡命天涯。 此事他约莫计画已久,事前还说服葛家悄悄搬离龙口村,老胡前往打听耿家 父女行踪时,曾听村人提起。 这也能说明,横疏影于狱中自缢时,为何独孤天威不在越浦。 以慕容柔的脾性,既已出手,无论横疏影留下的书状能不能攀上独孤天威, 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横疏影死后,他之所以未再继续追杀独孤天威,有两个至为关键的原因,其 一便在于独孤天威痛失独子,自此绝后,舆论普遍同情,加上他与陛下的关系, 一意攀咬,对慕容柔至为不利,不得不轻轻放过。 只能说横疏影自杀的时机,委实选得太妙。 常人若与她身陷同样的境遇,一听闻世子被杀,料想慕容柔不欲冒险进逼, 自己尚有一条生路,定会鬆懈下来;殊不知风头一过,慕容柔多的是方法撬出不 利流影城的事证,独孤天威却没有第二个儿子能死。 而横疏影选在此时自尽,罪愆止于一身。 错过了最佳的问罪时机,慕容柔要想扳倒独孤天威,日后须得再起炉灶,那 便是另一回事了。 朱城山的山道上无人把守,耿照长驱直入,对着紧闭的城门提气叫道:「本 城典卫耿照回山,求见城主大人!」 真气之所至,连城墙似都隐隐震动,胯下的健马四蹄一弯,软软跪折,林间 惊起飞鸟无数,连吹幡猎猎的山风亦为之一挫,随即转了个方向。 一人脚踏城垛,腆着便便大腹低头俯视,哈哈大笑。 「好威风,好煞气啊!不愧是我城所出,名震天下!」 正是白日流影城之主、东海唯二的一等侯爵之一,妾子俱丧的独孤天威。 治丧其间禁止嬉笑,但这位城主素以荒唐着称,撤去山道的岗哨兵力已透着 一股不寻常,相较之下,失仪哄笑或许还算不上什么。 耿照对他为求自保,放任横疏影弃葬于万家祠堂,本是怒极;知他是因爱子 之丧才离开越浦,满腔怒火顿失标的,遥见他双目赤红,应是连日哭泣,佈满血 丝,下马行礼道:「城主召唤,属下兼程赶回,听任主上处置。但于此无关之人 ,恳请主上高抬贵手,放他们平安离去罢。」 独孤天威抚颔笑道:「有理。你要便给你罢,接着!」 拎起一条杯口粗细的铁鍊往城下扔,铁鍊的另一头赫然鍊着一条浑身赤裸、 披头散发的女尸,就这么铿的一声挂在城墙上,原本雪白的娇躯已呈毫无生气的 灰白色,其上佈满无数伤痕,显是遭到凌虐而死。 耿照魂飞魄散,踏鞍一蹬,整个人窜起近三丈高,势头未老,已攫冰冷的女 尸入怀,一踏壁借力,连着铁鍊一起越过墙垛,稳稳落在城头,吼得嘶心裂肺: 「姊姊——!」 拨开血垢腻缠的黑发一看,那张肿胀变形的面孔却不是耿萦。 他姊弟俩数年未见,是真是假本不应如此武断,然而从女尸依稀能辨的五官 轮廓,以及眼角颈侧的硃砂痣等,耿照认出是城主宠爱的云锦姬,不知她何以如 此,起身转头:「我父亲和姊姊在哪里!」 独孤天威笑道:「放心,我还没扔下去。这不是等着你么?」 「你————!」 少年踏前一步,虎虎生风,蓦地三条人影从三个不同的方位齐齐围上,独孤 天威乘机逃开。 来的是一名杏黄道袍的持剑道士,一条身披金甲拳头如铁的昂藏武弁;身后 那人无声无息,只逃不过碧火神功感应,气息温软,随风飘来澹澹芳香,竟是一 名女子。 这三人耿照毫无印象,上山的这些年里所未见过,如非独孤天威新近招募, 便是藏得太深,但此刻却无纠缠的閒心,运劲一斩,气刀四向迸发,硬生生将三 人推了开来。 独孤天威继续后退,又有一人拦在他与耿照之间,只一站便如铁壁铜墙,雷 池难越,威压竟不逊独对殷贼时,隐隐然有宗师的气魄,却又质朴得毫不张扬, 竟是老泉头。 以耿照此际的眼界与经验,自知这样的对手不容小觑,紧不如缓,却抑不住 胸中的怒火急切,直欲强渡关山,足下不停,提运十成功力,一掌斩出,只求逼 呼老泉退避:「……让开!」 突然间胸口一滞,浑身真气溃散,连空气都吸不进肺叶里,眼前一黑,整个 视界勐向地面砖石坍落——冰火双元心。 他早该想到。 从阳亢中甦醒后,耿照还没有仔细调整内外诸元,唯一一次行功,便是在往 半琴天宫集会之前,无论强度或持续之久,皆比不上实际与人动手过招。 就像他内视之际,始终察觉不出心包有异一样。 这本身就是问题。 耿照从周身热辣辣的剧痛中醒过来。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疼痛就是疼痛,少年无法体会胤野所说的那种「久了就 习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在城里当差时,耿照没到过地底的黑牢,想来这里就是了。 腐败潮湿的气味,阴冷到能刺痛肌肤的空气,还有刑具缚住双手的冰冷…… 和五绝庄或天罗香的也没什么不同。 他全身衣物被剥到只剩一条裤子,赤裸的胸膛上佈满凄厉的拷打痕迹,耿照 才慢慢想起这不是他头一回甦醒,至于是第几次被刑求到昏迷然后又再醒来、后 头还有多少回等着他,则不是少年能够回答。 独孤天威静静坐在他身前,地上只有一盏烛火。 千金万贵的一等昭信侯连凳子马扎都不用,就这么盘腿坐在湿儒的枯草堆上 ,不理那草下浸了多少拷打而出的汗泪尿血,本身就是让囚徒反复染病的一种刑 罚。 「老泉头说我们是运气好。」 独孤天威喃喃道:「以你的武功修为,若不是自己倒下了,他也没有拿下你 的把握。你他妈是真有本事啊,我还没听老泉头这样说过谁。」 「我让人整整打了你三天三夜,当中只要歇手超过两个时辰,你身上的伤就 能好一半儿以上,还有人说这儿、这儿……」 拿一根搁凉的烙子捅了捅少年的胸口和肚脐。 「会放出异光什么。你个挨打的还没疯,我手下负责打人的都要不干了,有 你这么妖孽的么?」 耿照无言以对。 独孤天威约莫也没想他答,拿烙子捅了捅他的裤裆,冷哼道:「我还真想看 看,割了这玩意儿,它还能不能长出来?」 少年本能地想躲开,不意牵动全身的伤口,疼得低哼一声,心底忽涌上一丝 惧意。 这是男人的直觉。 独孤天威亦有直觉,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明白,嘿嘿笑道:「你和小影儿的事 ,我全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床,同那个叫时霁儿的小丫头干的香艳勾 当,连在栖凤馆内都敢颠鸾倒凤……我通通都晓得。不是偶然知晓,也非事后知 悉,而是一直都知道。是本侯让你们这么干的,当中只消我心里冒出个‘不’字 ,便要掐断这玩意你也得给本侯停下来。」 烙子一挥,「啪!」 重重击在囊袋上,打得耿照口吐白沫眼前顿黑,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独孤天威从身后草垫里摸出一物,扔在汗唾直流、呜呜低吟的少年面前。 熟悉的幽香在黑牢的腐臭里显得格外鲜明,他终于记起横疏影乳间、颈侧、 肌肤,乃至腿心子里湿儒的诱人气息,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件衣裳却令他完全无 法哭泣,姑射集会所用的黑袍。 耿照从没想过有这个可能性。 倘若加入「姑射」 的复仇行动,并不是横疏影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唆使她的……在佳人香消 玉殒的当下,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空林夜鬼」 已彻底摆脱制裁,毋须负担任何的责任,自此逍遥法外,继续以无辜的受害 者的姿态,苟活在世间——「你——」 他奋力扑前,扯得铁鍊铿然绷紧,几乎拖动刑架:「是你将她卷入起中…… 原来是你!是你害死了姊姊……是你!」 独孤天威蓦然瞠眼,使劲一挥铁烙,打得耿照口喷鲜血,整个人撞回砖墙, 被摇动的铁鍊「铿噹——」 地吊在刑架下,抽搐着挣扎不起,腻红的血唾长长坠地,如一根笔直的细红 蔑子。 「是你将她卷入了其中,是你没把她保护好……是你害死了她!」 始终嬉笑怒骂的男子狂怒起来,发了疯似的挥击少年。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让你到她身边去的?不是让你去享用她的身子, 图个爽而已,是让你去照拂、去保护她!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她不想让我知道的 ,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只要我一想插手,她又要变着法子瞒我……这些年我们 就这样瞎转悠着,所以才要你,才用得着你!「让你去慕容那厢,就是防着有今 日,要用你时,你这个废物到哪儿去了?她要好看的男人,我哪回不是睁一隻眼 闭一隻眼?她要权势,我便弄掉闾丘父子;她要财富,我把整个流影城的财帛都 交给她……却不信我,偏信你这没用的东西!「你想谋反,我可以把天下拿来给 你,慕容柔算什么东西?他能奈我何?你若来问我,本侯可以想出十条八条绝妙 计策,教他没得吃干瞪眼,不用你赔上一条性命!你以为你很聪明?本侯比你聪 明十倍!什么时候轮到一名小小舞姬,来决定本侯的生死!谁让你自作主张?谁 让你自作主张了!」 耿照在恍惚中睁开浮肿的眼皮,才发现狂言不已的男子正埋首掌中,指缝间 不断渗出水渍,不知是汗唾抑或泪水。 这一瞬间他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独孤天威并不是唆使横疏影投身阴谋暗流的那个人,若是如此,萧谏纸也不 致看不出来。 他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痛失至爱、后悔到不知该怎么办的男人而已。 或许独孤天威也才刚搞清楚这一点。 独孤峰的死,他没有半点感觉。 讨厌的正妻所生的讨厌小鬼,他不晓得独孤峰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贵族门阀 习气,打小便觊觎父亲所拥有的一切:爵位、财富,长大后或许还要加上女人。 明明他就没在平望都待过多久,只能认为是从岳家承继而来的坏种,就像陶 元峥儘管头角峥嵘,也不过就是厉害很多的老鼠;平常的老鼠该是陶元岫那样, 贪婪无用,好吃无容,平庸得令人心生怜悯。 所以峰儿就只能勾搭上云锦姬那种女人。 独孤天威一向讨厌云锦姬,但云锦姬最为他所憎恶处,偏偏是她对独孤天威 最有用的地方。 他需要这个愚蠢、虚荣,嘴巴和脑袋分不出轻重的女人,无法自制地对外散 播自己的各种失道,包括传宗接代上的。 须得有这种来自枕畔帐里的可信证言,才能让他显于外的各种荒yin之举,从 掩饰变成真正的护身符。 即使慕容柔始终没有真正放过他,但近几年间始终无处下手,云锦姬倒也不 无功劳。 峰儿遇刺无救,这个蠢妇当众抚尸痛哭,擅自跑去灵前守孝,独孤天威也都 不当回事,直到她对押运横疏影之物回越浦的官差大吼大叫,说这个窑姐儿出身 的贱货祸乱流影城,养出的面首竟敢以下犯上,杀了世子云云。 衙差尴尬不已,城中诸人看烦了她整日的闹腾,纷纷走避,只一名贴身侍女 拉着。 「那天杀的贱货啊!」 云锦姬哭喊着,如唱大戏一般。 「将来我要指望谁?」 独孤天威越槛行出,抡着随手从灵前抄下的铜烛台,当着官差的面活活将她 打死,打得红白喷溅,分不清是烧融的蜡液抑或脑汁髓浆。 打完一抹脸,冲吓傻的衙差笑道:「不好意思啊,家教不严,贻笑大方。一 会儿请官爷们吃酒,全都吃上啊。」 到底他和小影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聊天了呢?独孤天威竟已想不起来。 客居京城的记忆和这里就像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不只是人,连画面背景的 色调都不一样,活像上辈子的事。 回过神,横疏影已不和他说事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但生死忒大的事,你怎不问问我?「小影儿是你和我,联手害死的。我是害 死她的头,你是害死她的手。」 把鲜血淋漓的铁烙杆子一扔,一等昭信侯颓然坐倒,爬了满脸的分不清是汗 是泪,眼神空洞,眸焦彷彿落在极远处,低声道:「她跟了我,注定慕容不放过 她;你没拉住,所以她便死了。她这一生就我们两个男人,我们都是废物,是不 折不扣的王八蛋,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她错信了我们,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封未拆之信。 那是从耿照身上搜出来的,横疏影在狱中留给他的遗书。 横疏影自缢后,牢房里找到这封书信,军卒不敢自专,连忙呈交将军,慕容 方知横疏影与耿照的关系非比寻常。 若横疏影生前传出此信,或是声东击西之计,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命都不 要了,还顾着使什么jian宄计谋?将军看过与否,耿照不得而知,也可能检查过后 ,再取新封封起也说不定。 总之,这封遗书被送到朱雀大宅,再由符赤锦转交耿照。 耿照出冷炉谷后马不停蹄,尚未拆读,后又落到独孤天威手里。 你……为什么没给我留下隻字片语呢?是没话说、不想说,还是再不必说了?要到失去之后,才发现自己丢不起,男人就是这般愚不可及的蠢物啊。 独孤天威寂寞地笑了起来,将信封移到烛火上,看着轻烟缭起,火舌吞卷着 纸张,就这么捏着直到全化成灰。 「我打算用一辈子来赎罪,不停地处罚自己。你跟我一道。」 他拍拍手掌起身,拇食二指有着可怕的燻痕,污浊的空间气味里隐约有脂肪 烧焦的恶臭。 「你如果想逃,我就杀你父亲和姊姊;你如果不够痛苦,没有像我现在一样 痛苦,我就拿你父亲姊姊来弥补当中的差距。只消你和我一般痛苦,他们便能活 得好好的。「当然,如果我反悔了,我会把他们拉到你面前,让你也尝尝这种有 心无力、难以挽回的滋味。但不是今天,我可以肯定。你还不知道你会有多痛苦。」 牢门关上,蹒跚的跫音消失在甬道尽处。 失去烛照,漆黑的牢房中伸手不见五指,污浊闷滞的秽气里,灰烬的澹澹烟 燻混杂着衣袍上残留的体香,开始提醒少年失去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盪于偌大的空间内,始终没有停歇。 ◇◇◇不见天日的囚禁,剥夺了耿照的时间感。 他渐渐分不清早晨黄昏,也不想去区分。 城主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他对耿照的憎恶,靠rou体的刑求折磨已无法抒发于 万一,他需要他清醒且健康的活着,才能深刻而反复地品尝那份无力和痛悔,无 休无止。 黑牢每日放饭两次,当然不能大鱼大rou、佳餚美酒,但也不是故意糟蹋人的 馊水猪食,就是一般弟子用的餐饭。 这让耿照想起了从前在执敬司的日子,还有刚上山时在长生园,横疏影去探 望七叔,总会给他带上糕饼……耿照几乎每一餐饭都是流着眼泪吃完,满嘴说不 出的苦咸。 他很早就从刑架上被放了下来,牢房里也有便溺用的木桶,放饭的人会把秽 桶取走,收拾餐具时再给他换个刷洗干淨的来。 墙壁顶端的遮板不知何时也从外头打开来,能见日头月光。 耿照这才知自己不是被囚在地窖,这石屋可能建于后山某隐蔽处,四周林相 茂盛,日照月映被遮去大半,牢里依旧幽黑。 此地不知为何,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无论是飘入窗槛的空气、清晨听闻 的鸟鸣,乃至透入林间的希罕微光……都令少年感到平静,彷彿曾经久居于此, 一切都被安放在最恰当的位置,不会暴起伤人,闭眼都觉自在。 放鬆之后,耿照开始觉得疲惫。 可能是幽邸一役为击杀殷横野,耗去太多心力,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蜷在草 堆里睡觉,可能也是因为醒时太痛苦,无法停止思念横疏影,然后又陷于无休无 止的懊悔与无力当中,他宁可不要清醒。 讽刺的是:在这里的每一觉,都睡得比在冷炉谷或朱雀大宅时更沉,虽说不 上香甜,起码不会辗转返侧,或由「殷贼杀了所有人」 的恶梦中惨叫惊醒。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女子。 红儿、宝宝、弦子……还有霁儿呢?姊姊被捕后,霁儿到了哪里去?是不是 流落江湖,有没吃饱穿暖?耿照不敢再想。 她们在遇上他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除了宝宝锦儿;但如今岳辰风也已经 伏法,会不会没有了他,其实她们都能更好?不用再被扯进这些危险的事端,不 用再去面对下一个岳辰风、殷横野,乃至无比血腥的朝堂之争,落得像横疏影一 样的下场?他甚至又想起了萧老台丞的放下。 没有这么个伟大的人,是世间非他不可的。 何况是他。 虎帅能放下江山争霸,扬帆出海冒险,连刀皇前辈都可以当个打鱼的閒汉, 他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就放在这个小小的石室里,带着对横疏影的无尽思念和忏 悔,就这样过完一生?独孤天威好歹也是一诺千金,他若保证父亲和姊姊能好好 活着,必然是衣食无忧——「你他妈是脑子坏了罢,耿小子?」 耿照一度以为是幻听,直到看到角落里那身熟悉的渔夫打扮,和破了眉相的 半截小疤,惊得从草垫坐起。 本想揉揉眼睛确认一下,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