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萧观庭说的不错,越是临近吃续脉丹的日子,宴与朝身体越寒。 入了夜宴与朝已然有些睡不着,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但整个身体冷的发僵,天气不算热,入了夜甚至算得上凉爽,但宴与朝只能盖着被子,整个身体也都是冰冷的,宴与朝试图坐起来调息内力,却感觉经络都像是被冰封住一般,难以运转。 算了算续脉丹,还剩下寥寥几颗,就算自己全程轻功赶路回去,也得一个多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夜宴与朝睡得不太好,在半梦半醒间被冻醒,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阳光沿着窗照进来,微有些暖意,宴与朝听见小厮走动的声音,也起床开始练刀。 右腿的摔伤虽然还有些隐痛,但已经不妨碍练刀,客房的院子里有一颗大树,有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宴与朝身上,光影交换间,宴与朝的出刀利落。 那边几个小厮和婢女一边打扫庭院,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宴与朝。 他们看不懂刀法,但这样的场景很是养眼。 宴与朝其实在苗疆和明教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注,在苗疆时,他总是被宴同暮压一头,因为二人常常一同出入,也只是会被讨论成天才蛊术师和他身边那个长得不错但不像苗疆人的家奴。 苗疆是排外的,见到宴与朝这样长相的人,大多都是防备。 明教倒是因为陆迢的名声在外,大多数人也是关注着陆迢。 一套内功练下来,宴与朝身上已有汗意,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体内的寒凉也散了不少,总算是好受一些了。 苏客逍起得很晚,去找宴与朝时他都已经吃过早饭了,不过今天他倒是想带宴与朝去个好地方。 天香楼。 和那些小楼小院不同,天香楼是扬州城里头随便一问都知道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楼中美人无数,珍馐佳肴在城中也是闻名的,而且是限人接待,人满不候,光是入门费足以让大多寻常百姓仰望。 而且此处是风雅场所,很多奇珍异宝也在天香楼拍卖,苏客逍听说今晚有非常厉害的东西在天香楼里拍卖,便想带宴与朝去看看。 离吃续脉丹的日子还有几天,但一入夜宴与朝便浑身寒凉,本来是不想出去的,见苏客逍满脸期待,又说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位置,他一时也狠不下心,只得叹了口气“好吧。” 趁着苏客逍去换衣服的功夫,他又喝了一壶热茶。 那边小厮却托着一盘华贵的丝绸上来了“这是少爷给您的,说是让您穿。” “为何?我觉得这身就很好。”宴与朝有些疑惑。 “去天香楼,总得穿好一些,免得被人看轻了。”小厮解释道。 “只是因为穿的不好就会被人看轻吗?”宴与朝皱皱眉“未免太奇怪了。” 但还是穿起了那身衣服,和之前那身不同,一袭玄色,袖口与下摆都绣着浅金暗纹,一眼看是看不出来的,唯有烛火映照才能显得流金溢彩,内衬是浅白色的,胸襟前也绣着浅金的流云纹路,而且料子极轻极软,穿上轻若无物,举手投足间让人显得飘逸又华贵。 只是有些奇怪,宴与朝觉得衣襟上有一些熟悉的香气,他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抬起袖子又闻了闻。 “这是少爷的衣服,本来是备着下个月生辰穿的,但少爷个头还是没有那么高,给您穿正正好。”或许是看出宴与朝的疑惑,小厮解释道。 “衣服长了改短不行吗?” “哎哟,宴公子,这可是用金丝蚕制成的衣服,是改不得的,一改整件衣服都会散丝。” 这种衣服真的不适合行走江湖。 宴与朝认真地想着。 那边小翠还在帮宴与朝梳发髻,配上打造成羽毛形状的金冠,中间嵌着一颗黑色宝石,这一番打扮下来,宴与朝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样华丽的装扮配上宴与朝深邃的五官,犹如锦上添花,一时间让人挪不开眼。 宴与朝看着镜子里中原装束的自己,却在想陆迢应该会比自己更适合这身。 “宴公子,这样的承露囊有些不衬这衣服,要不先摘下来吧。”说话间,小翠就想去拿宴与朝腰间的布袋。 却被宴与朝侧身躲开,将布袋藏入袖中“我自己收就好。” 那边苏客逍也是锦罗玉衣,一袭墨绿描金,倒是和宴与朝那身有些相似。 “我就说你一定适合这身衣服!”苏客逍叹道“我都怕你在天香楼被人劫走。” 宴与朝当了真“天香楼这么危险吗?” “没有没有,就是打个比方。”苏客逍摇摇手中的扇子,有些心跳加速。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天香楼门口,小厮递上两张门贴,待门口守着的人检查完成后,才放二人入内。 天香楼与其他的楼不同,足有六层之高,进门后入眼便是一个极大的圆台,足有四尺之高,台身雕成莲花状,上面有舞女在跳舞,身姿曼妙步伐轻盈,下面的桌子都是围绕着那个圆台摆放,每桌间的距离极大,偌大的楼底下只有十台桌子,且都有白玉屏风阻隔,隐私性极佳。 苏客逍他们的位置在三楼,视角还算开阔,从座上一眼便能看见台中间的舞姬。 这楼都是沿着中间那个台建造而成一个圆形包裹着,就是为了客人方便看表演与拍卖,绕着圆台的桌前坐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寻常富贵人家还买不到这样的位置。 而走上三楼,便见一胡姬穿着西域的纱衣,艳丽的黄红相间,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一大串铃铛,每走一步都有悦耳的铃声,她半遮着面,从这桌转到那桌,身上饰品随着旋转而光彩夺目,衬的那双绿色的眼更加迷人。 转着转着,就到了宴与朝他们这桌,那胡姬有目的性的盯着宴与朝,手里抱着胡琴,一边旋转一边用片子熟稔地弹奏着,转到了宴与朝桌前。 只见她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地落在二人桌上,盘腿坐下,又换了首曲子。 “媚儿姑娘选中了这桌,真是好福气啊。”那边三楼的其他食客议论纷纷。 宴与朝看出她那身纱衣和蜃船上的很相似,待她一曲完毕后,用回纥语问“蜃船?” 那边的媚儿有些惊喜,挨近了宴与朝,也用回纥语道“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宴与朝摇摇头“不是。” 媚儿有些失落,但还是从桌上下来,坐到宴与朝身边。 旁边立即有小厮上来打理桌子,又送了壶酒来。 被胡姬选中的客人,天香楼会格外送一壶酒。 苏客逍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见宴与朝有些迷茫,解释道“每一层楼都有一个胡姬,她们可以自己选择客人,陪他们喝酒。” 媚儿笑盈盈倒了杯酒,纤纤玉手送到宴与朝嘴边,却用回纥语问他“你是苏小少爷的男宠吗?” 那纤细的手上戴着夸张的宝石和珠链,递到跟前时宴与朝被晃花了眼,但那一双绿眼实在太像千里之外的故人,一时他也下不去手推拒,听到这话一噎,还好苏客逍听不懂回纥语,他往后一仰,拉开了距离“不是,我不喝。” “喔……”胡姬意味深长,自己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忽然转了官话“我汉名叫媚儿,今晚我来陪你们喝酒。”一面说着一面往宴与朝那边倚,还未碰到宴与朝,便觉浑身冰冷“这位客人……你的身体很冷啊。” 宴与朝的四肢都有些僵冷,只能勉力支撑,但还是故作随意道“穿的太少了。” 苏客逍闻言,下意识去握宴与朝的手,却在碰到手指那一刻被宴与朝闪躲开,来不及失落,指尖触到的冰冷让他尤为急切“怎么会这么冷?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只是摸起来比较冷而已。”宴与朝淡淡道“没什么大碍的。” “那就好……”苏客逍放下心来,又去问那胡姬“听说今晚有很厉害的东西来拍卖,你知道是什么吗?”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早点回去好了。 媚儿听了,笑的神秘,又起身斟了一杯酒,递到苏客逍面前“你喝了,我就告诉你。” 那小巧的碧玉小杯上,还留着胡姬艳红的唇印。 苏客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白皙的脸颊通红,只得求救似的看向宴与朝。 宴与朝用回纥语道“别欺负小孩子了。” 媚儿颇有些无趣“你们都不喝酒,多没意思。”娇嗔着又把那杯喝下,垂眼往底下台子看。 “喏,有意思的不就来了吗。” 只听得底下忽然热闹起来,苏客逍和宴与朝都把目光投向台下,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台子上的舞姬都撤了下去,搬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 主持的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圆台中心,正好是莲心之间,声音清丽婉转,且极有穿透力,哪怕坐在三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看好了,这块石头,名叫艳戮,据说是上古传下的宝物,通体艳红,触手生温,最适宜寒凉体质。” 座下有人问“此名何故?” 那女子娓娓道来。 传言白虎曾守过一方神器,乃天界帝君所用,九尺长短,重达百斤,用麒麟角铸成枪头,上古神兽兽骨精干处打造枪身,枪上红缨用白虎须制成,地府奈何桥下怨魂鲜血染红。 帝君言这枪杀戮过重不宜留下,便将它投入炼丹炉,请四方神兽坐镇,众仙施法,足足炼了七七四十九天。 而后太上老君一揭炉盖,九尺长枪化为乌有,待烟雾散去炉底只余两块巴掌大小的物件,似玉非玉,握在手心冰冷异常。 帝君将灵力注入其中,使其邪性减少,触手生温,成为一块灵石。 众仙问起这物件唤作什么比较恰当,帝君沉吟片刻道出两字:艳戮。 称其色艳艳,曾屠戮百鬼。 座下人嗤笑“无稽之谈。” 但当那女子把布掀开,露出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时,场下一片寂静。 果然是奇石,通体竟然红如鲜血,无一丝杂志,女子举起石头用烛火照亮时,竟能看见暗红的灵力隐隐流转,座下口风一瞬又变了“果然是奇石。” 宴与朝没见过这样的石头“这石头能用来做什么?” 没等苏客逍回答,台前女子又道“此石,养身,或镶嵌在武器之上,都是极好的。” 嵌进武器之中?这倒是宴与朝从未想过的用途。 “一百两黄金起拍。”底下已经开始出价。 “二百两!” “五百两。” …… 宴与朝收回目光,这样的价格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但灵石的事情道可以回明教去问一问,他记得陆迢那双弯刀上有两颗宝石,会不会这就是神兵和普通武器的区别? 思忖间,苏客逍忽然出声“一千两!” 宴与朝还以为是自己冻迷糊了,抬头多看了苏客逍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边媚儿已经替宴与朝温好了酒,递到他掌心,用回纥语道“喝吧,温酒暖身,苏小少爷为你出手倒是很大方嘛。” 宴与朝道接过酒,回道“别乱说,应该是他自己需要。” 一口酒下肚,身体里确实涌上一些暖意,喉口也有些辣,不知为何,宴与朝心头漫上一丝恐惧。 在底下鸦雀无声,再无人出价,主持倒数之际,宴与朝那丝恐惧越来越大。 “恭喜苏少爷。” 天香楼的小厮很快把艳戮送了上来,苏客逍习以为常道“和以前一样,记在我爹账上。” “好,好嘞,恭喜少爷。”小厮笑的谄媚。 “对了,菜也上快一些,酒都温了再送上来,寒凉的菜一律不要。” “好的少爷。” 艳戮被装在一个雕花镶金的木箱内,苏客逍拿到后几乎是毫不犹豫递给宴与朝“这很适合你,拿来暖身或者是镶嵌在武器上,都很好。” “不必。”宴与朝冷硬的拒绝“太贵重了,我不习惯受人恩惠。” “这不是恩惠,这是谢礼,”苏客逍顿了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宴与朝不知如何回,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或许从一开始根本就不该借助苏客逍混入苏家,但他只能拒绝“不用。” “我的命可比这块石头贵。”苏客逍认认真真道。 “不用。” “那你先拿着吧。” “不…”话音未落,一块巴掌大的东西忽然朝着宴与朝面门袭来,他下意识去挡,那块红色的石头结结实实被他握在手上。 果然如同台上女子所说,触手生温,像是一盏火光,慢慢驱散宴与朝体内的寒凉。 “确实神奇。”宴与朝想把石头还回去,那边苏客逍却双手握着酒盏,一脸无辜看他,摆明了没空手去接艳戮。 “你不要,就丢掉,反正我不在乎。”说着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温酒入喉比冷酒要烈一些 ,苏客逍被呛得直咳嗽。 宴与朝握着那块生温的石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台下拍卖也不知道过了几轮,忽然见八个壮汉一起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箱子。 “接下来,诸位客官可要看好了。”那主持上前,将黑布掀开。 看清了黑布内的东西,宴与朝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这是…… 女子婉转之音萦绕在耳边“蛊尸,自苗疆而来,体型魁梧,武力高强。” 黑布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箱子,是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卧着一具紫色的蛊尸,它的皮肤因为埋在身体里的万千蛊虫而撑开,所以是紫色的,脖子上还套着一根极粗的铁链,整个身体都是浮肿着爆满青筋,已然看不清五官,十分可怖。 离得近的客人惊呼一声,连忙退后“太恶心了,这是什么东西?” “别看他吓人,就算是武林高手来了,也未必打得过它。”主持道。 “可这东西能听人话吗?看起来都不像个人,像个野兽。” “可以的,我们会教您使用蛊笛,蛊尸会随音而动,十分安全。” “万一失控那岂不是完了……” “对啊,这也太危险了。” “最近城里总有人失踪,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吧。” 底下人议论纷纷,对那蛊尸模棱两可,但当出价时,却一个比一个积极。 “一百两黄金起。” “一千!” “五千!” “一万!” …… 苏客逍皱着眉道“这也太恶心了,这是尸体做的吗?” “是活人做的……”宴与朝很清楚,如果他没有从血池里意识清醒的出来,可能就会变成这幅巨尸的样子。 “活人?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他们为什么要买它?蛊尸自己都没有人的意识,怎么敢指望蛊尸保护自己?”宴与朝问。 苏客逍摇摇头“不知道,看到这样的东西我也觉得可怕。” 胡姬慢悠悠地替宴与朝添了一杯酒,道“有些人呐,就是喜欢追求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