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陆成让宴与朝第二天晚饭后去后山内门弟子练武场找他。 宴与朝吃过饭就去了。 穿过凿在圣墓山上的一条条小路，走过石门，宴与朝远远看见除了陆迢还有十几个人站在那处，有几个面熟的，是那日客栈见到的三人。 没记错的话，那个叫陆清的，他见他擂台上破绽百出，很快被其他人打下去了，想不到这样资质平平的人也能当内门弟子，宴与朝想。 思忖间已经到了一众人面前，陆成还是那副和善的表情，不过在宴与朝眼里已是虚伪至极“宴师弟，这么晚找你来给我们陪练也是辛苦你了，刀剑无眼，我怕到时候打起来失了分寸，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双木刀，待会你就用它和我们一起切磋，如何？” 宴与朝还以为陆成真这么好心，便把刀接下了，陆成从弟子中走出“那我先来吧。” 说着插出一杆大旗“请赐教。” 宴与朝掂了惦手中的木刀，毫无防备地接下了这面大旗。 “宴师弟，刀剑无眼，小心了！”陆成朗声道，手中弯刀铮然出鞘，寒光逼人，俨然不是木刀，而是真刀。 宴与朝躲闪不及，用木刀接刃，硬是被陆成下力直接削掉半截，露出木碴，险些划过他的脖子，好在宴与朝向后一个撤步，双刀堪堪划破他胸前的衣服，伤口不深，却也染红了一片。 见宴与朝木刀断了，周围弟子不仅不喊停，还发出一些嬉笑声，诸如“也不过如此”“不知道龙门擂台如何夺冠”。 宴与朝气不过，伸手想去拿背后的断刃，却被陆成低声提醒“不要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宴与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切磋陪练，不过是他想耍自己玩的理由罢了。 况且他这一刀不轻，是杀招，躲闪不及可能真会致命。宴与朝胸前伤口隐隐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客气，只是出手要收敛一些，不能让他们发觉了自己偷学内门弟子招式的事情。 宴与朝双手持刀，从那一刀躲闪不及后，陆成的每一招他都接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用流光闪到陆成背后，用断刃点一下陆成，却是用了十成力道，将陆成推的一个趔趄，宴与朝慢悠悠道“承让了，陆师兄。” 学会了进阶的招式后，陆成的出招其实对他来说已经有些慢了。 很快又是一面大旗插上，宴与朝定睛一看来者，是那位在龙门见过的蓝眼师兄，宴与朝未想太多，从容接下了挑战，很快与那人缠斗起来。 还是太慢。 宴与朝使的木刀，也能将他逼退几尺，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不再说话讨论，而是专心看起了二人切磋。 蓝眼师兄落败，很快又有人顶上。 就算宴与朝是铁人也经不住这样的车轮战，一个接着一个，打到后期宴与朝已经有些神智涣散，身上的伤口也增添了十几道，鲜血透过衣衫染红了一大片，看上去实在是狰狞吓人。 可只要宴与朝迟疑不接，陆成又会上来提及龙门的事，逼得宴与朝不得不接。 到最后连木刀上都沾满了宴与朝飞溅出来血液，滴溅在地上，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样的折磨终于结束了，宴与朝已经是一身的血，一旁长燃不灭的圣火映照下，夜色中虽然已是满身鲜血，呼吸也不稳的宴与朝腰杆依旧挺直，手中的木刀被血迹染得深浅不一，明灭灯火下宴与朝一张俊秀的脸上透着冰冷与疲惫。 陆成眼见达到目的，他不想宴与朝这么快死，他要慢慢折磨他，折磨到他崩溃最好“辛苦宴师弟，明日晚上还是这个点，宴师弟莫要忘了。” 宴与朝握住木刀，一言不发。 陆迢面带笑意，转身道“今日师兄弟们都辛苦了，我请诸位吃宵夜！” 那边几乎没有受伤，但却都输给宴与朝的明教弟子们雀跃起来，纷纷说着陆成大方，一行人簇拥着陆成离开了练武场，没有一个人关心满身鲜血的宴与朝。 宴与朝咬着牙把已经断裂的木刀丢到一边，撕下已经破烂的衣裳，简单包扎住了比较深的几道伤口，头也不回往住处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被围攻的场景，宴与朝竟觉得有一点熟悉。 回去后宴与朝忍着痛清理了全身的伤口，那件衣服也穿不得了，是陆迢给自己的。 陆迢给他入门去的刀被自己练断了，给他入门时穿的衣衫现在也被血污浸染了。 好像真的是留不住陆迢给自己的任何东西，倒是宴同暮给自己的骨笛一直带在身边。 宴与朝坐在窗前，开了一半窗，月色撒进来，照着他身上的血痕，伤口已经上好了药，微有刺痛烧灼感，都是轻伤，只是比较多，上半身足足有十几道刀痕，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切磋，那伤口一时半会是很难痊愈的。 宴与朝手中转着骨笛，心里思忖明日该如何应付陆成。 再用那木刀恐怕是完全抵挡不住，若是只闪躲不攻击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今日约有二十多个明教弟子，每个人的实力参差不齐，宴与朝倒能记个大概，若是明日再打，直接照着弱点出手，倒也能节省不少体力。 他们这样，分明是来折磨自己的。 陆成出手甚至还带了杀招，他的目的恐怕是…… 想让自己死。 思此，宴与朝握紧了手中骨笛，攥到指节泛白。 他深深明白，人不强大便是如此，但他宴与朝不是那么好被欺辱的，不过是几个内门弟子，在与他们过招时宴与朝也在飞速进步，此番倒不知是该恨他们还是该谢他们。 既然陆迢说自己被废过武功，本来自己在苗疆的记忆也有些混乱，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是会五毒内功的，若是实战之中能混入蛊毒，也能节省一些体力。 宴与朝把玩着手中骨笛，却依然想不起自己曾修习过的五毒内功。 唯一记得的，是他在大漠吹的那首引蝶曲。 是宴同暮教他的第一课驭虫术，再有别的……却是实在想不起来…… 宴与朝努力回忆着，却发现一些关联。 那就是，他能回想起来的记忆，都是和宴同暮有关的。 这很蹊跷，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不想出一个权宜之计，自己很可能会在之后的车轮战中被陆成玩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干脆一走了之，自己不用受苦，也不用去管陆迢。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喜欢明教，也喜欢陆迢，他想看着陆迢变得更强，也想自己能留在明教学到更多，最后站在他身边，别人提及时也会像崇拜陆迢一样崇拜自己。 要变得更强才行。 上身的刺痛让他清醒，仿佛在提醒他，还不够强。 宴与朝是带着不甘入睡的。 第二日宴与朝一觉睡到了中午，是被陆行溪敲门叫醒的。 “太奇怪了，宴师弟，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晚还在睡，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是生病了吗？”陆行溪关切询问道，还伸手探了探宴与朝的额头“不烧呀。” 陆迢临行前特地去敲了陆行溪的门，嘱咐他自己不在的这三月麻烦照拂一下宴与朝，陆行溪本就很喜欢自己这个勤奋礼貌的好看师弟，一口答应下来。 自从来到明教，宴与朝都是教中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那一批人，睡到中午实在是稀奇。 “可能是太累了吧。”好久没睡那么久了，宴与朝脑袋也有点晕，坐起来时忘记上身的伤，被子滑落下来，一身的血痕被陆行溪看个正着。 “天哪？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陆行溪看见宴与朝身上的刀口，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没有，不小心弄到的。”宴与朝企图掩饰过去，拉起被子盖住上身。 昨天他敷的是苗疆秘药，效果很好，今天伤口已经全部结痂了，只是看着狰狞恐怖。 “不可能！”陆行溪斩钉截铁道“这是刀伤！你和谁打架了？谁敢这样欺负你？” 宴与朝也知瞒不过，只能老实道“是陆成。” “他？你招惹到他了吗？” “算是？”宴与朝也不太确定。 “是因为龙门你赢了他吗？”陆行溪问道。 “我想，应该是。”宴与朝顺坡而下。 “陆成这种小人，做出这种事不奇怪！”陆行溪愤愤道“宴师弟，他要再找你不理他就好了，别傻乎乎跟他出去了。” “恐怕不行……”宴与朝迟疑道。 他和陆迢的关系，他不想太多人知道，陆迢在明教内的前途是不可估量的，也算是自己的知遇之人，他不想害了陆迢，或者是让他被别人指指点点。 “我有把柄在他身上……”宴与朝缓缓道“是什么我不便多说，但确实是我不够小心。” 陆行溪悄声问“是不是你偷学的事被他发现了？” 宴与朝不语。 “唉其实这种事可大可小，是该小心些的，主要是被陆成这种小人发现了，他要是添油加醋捅到上面去，确实很难办……”陆行溪喃喃自语，犹带悔意“都怪我，给你出什么馊主意。” “没有，不怪你。”宴与朝露出手臂上的伤口给陆行溪看，那里比胸前的要更少，结了血痂看起来不那么可怖“我现在武功大有长进，别看这些伤口多，其实都是皮rou伤，不碍事的。” “唉……宴师弟，你也不用太怕这个事，大不了就让他去说，出了事我来扛，就说……”陆行溪顿了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就说是我怂恿你！我来抗！”他也实在不忍心看宴与朝受这样的折磨。 他是教主手底下的弟子，就算是惩罚也不会太重。 宴与朝虽然喊他师兄，但陆行溪率直可爱，他早已在心里当他如同弟弟一般，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去扛，只道“没事的，师兄，就当给我练习的机会了，只是这几日可能需要的伤药比较多，师兄能帮我多找一些草药吗？” “可以的！没问题！” 晚上宴与朝照例赴约，只是这次好像有所不同，蓝眼的师兄陆素看见宴与朝好像很惊异的样子，转头和陆成说了几句话，宴与朝靠近了才听清。 “昨日我们已见宴师弟实力不俗，今日这样再打还有什么意义？” 陆成笑眯眯道“不过是练习罢了，这样强劲的对手也是少见的。” “少见？哪里有对手会用木刀的？这样切磋你自己不觉得羞愧吗陆成？已经有一个汉古丽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成皮笑rou不笑“陆素，你若是不想练习，大可离去。” “老子今天还真就不干这种事！走！”陆素气冲冲地朝后面招呼了一声，那日龙门的另外两个师兄也走了出去。 路过宴与朝时三人还道了一声“抱歉。” 宴与朝微微点头，心道这三人倒也有侠义之心，而且听到汉古丽的名字，宴与朝心下一沉。 从之前种种来看，汉古丽很有可能是遭遇了和宴与朝一样的事，最后扛不住死在了圣墓山上。思此，宴与朝神色严肃起来，他不会就这样死在这群人手里。 在宴与朝朝那边走时，二十多人中竟陆陆续续走出一半人，跟着陆素他们离开了。 等宴与朝走到陆成面前时，只有七八个人站在陆成身后了。 陆成面上表情仍旧不变，见宴与朝来了，道“宴师弟，看来今日不能打得尽兴了，还请多见谅。” 宴与朝心道究竟是你尽兴还是我尽兴？扯出一个冷笑“无需废话，动手吧。” 宴与朝看起来眉眼带笑，是个俊朗少年，实则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他也有少年的傲气。 他捡回昨日的木刀，断刃处直指陆成“陆成师兄，多赐教。” “请。” 陆成相较于昨日似乎也有所悟，规避了昨日起手被宴与朝缴械却没提前拉开距离的问题，连躲了好几个控制。 但，还是太慢。 宴与朝渐渐悟到陆迢说的速度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刀法上的快速，而是预判对手出招的快速。 在陆成的不断走位中宴与朝能猜到他下一步的招式，这样打起来就非常游刃有余了。 陆成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但他不愿相信宴与朝能做到如此，还是一昧进攻，最后被宴与朝用断刃横住脖颈。 “陆成师兄，如果这是生死局，你猜你现在还活着吗？”宴与朝似笑非笑，一张干净如朝阳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天真的神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 陆成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好身手。”不甘与妒忌几乎要从他的眼球漫出来。 留在现场的恐怕都是被陆成说服的那批弟子，一言不发地上场，点宴与朝切磋。 和陆成一样，倒不像练习，更像报仇，每一刀都朝宴与朝昨日的伤口处劈砍，一开始宴与朝还能闪躲，但随着人一轮一轮上来，难免失误。 八人连点宴与朝切磋到半夜，宴与朝虽然不如昨日惨烈，但身上还是被砍破了，上身有不少血痕，昨天的伤口也因为剧烈活动而破疤渗血，身体上的刺痛反而让宴与朝更加清醒。 他们简直就像在羞辱他们自己一样，八人缠斗，竟无一人伤到宴与朝的要害。 直到在场八人都气喘吁吁，无力再与他缠斗，宴与朝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呼吸微重，但气息不乱。 陆成简直要气到不想顾忌面子，想叫所有人一起上，但又觉得面上挂不住，丢下一句“明天继续。”愤愤离去。 直到那八人背影消失不见，宴与朝才放松身体，因先前都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现在一下放松下来宴与朝只觉得双腿酸软，一下子躺倒在地。 好久没有在外面躺下了，宴与朝看向夜空，大漠的夜星星很亮，汇聚着一直延伸到远方，不知道陆迢现在到哪里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会像自己这么狼狈。 疲惫感霎时漫上整个身体，宴与朝胡乱想着，鼻尖是自己的血腥味和沙漠的味道，很干燥，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和苗疆不一样。 在苗疆时的味道是青草香气，那里郁郁葱葱长着许多树木也蛰伏着毒物，他可不敢随便找一块草地躺下。 随着思绪渐渐飘远，不知不觉宴与朝直接在习武场地上睡了过去，直到清晨天光破晓，他才被冻醒，大漠的夜晚是很冷的，揉了揉被冻麻的手脚，身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宴与朝这才缓缓起身，朝住处慢悠悠的回去。 到处都很安静，只有宴与朝一个人的脚步声，宴与朝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前在苗疆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没有人管他死活，只认为他是宴家买回来的一条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宴与朝有要等的人了，他的陆迢，还有两个月，就要回来了。 想起陆迢，宴与朝的嘴角不由上扬，此刻的他看起来，才有了和他面容一般相似的清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