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信物 （交心长谈/相拥入梦）
【第十章】 这时，外头忽一阵叩门声，有小厮于外间道：“大人，晚膳已经备好了。” 韩非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眼睫颤了颤，主动结束了这绵长的一吻。 卫庄看着韩非染上血色的嘴唇，就像是春日里绽开的樱花，卫庄吞咽了一下，低头还想去吻，却被避开了，韩非压着声音说：“有人来了。” 卫庄心道让人在外头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可这话听上去实在不成样子，他便没出口，伸手拭去了韩非额边的汗水，朝屋外道：“进来吧。” 小厮进屋呈上食盒，一并收了先前小几上的碗碟，很快带上门退了出去。 卫庄将食盒内的碗碟在小几上摆开了，袅袅热气在半空弥漫开来，他转头看向一言未发的韩非，只见对方脸上的飞红还没褪去，只是淡了，像是擦了层浅淡的胭脂，衬得他一双墨色的眼眸更美。 “你还想吃点吗？”卫庄看他不知落在何处的目光，伸手覆上了韩非的额头，果然还带着点烫。 韩非回过神来，热病让他格外提不起精神，刚刚才同卫庄聊了几句，这会儿就有些乏了，强撑着眼皮道：“我才喝了粥，还不饿，你先吃吧。” 卫庄瞧他那副模样，仿佛生病的是他自己一般的难受，皱着眉头自责道：“以后我再不给你用那东西了。” 韩非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缀着铜铃的玉势，握住卫庄的手笑着说：“我生病又不是因为它害的，你做什么同一个东西过不去？” 卫庄沉默了片刻：“不错，错的不是那东西，是我。是我硬要让你——” “说什么傻话，”韩非捏了一下卫庄的手心，他哪里舍得看卫庄露出这样失落而心碎的神色，岔开话题道，“对了，这十日里，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 卫庄知韩非在宽慰他，心中感触，于小几的另一头坐下来：“倒是有一件，嬴政到的那几日里，在城中出现了一批来自秦国的杀手，目标显然就是他。” “这么说来，新郑城中先后到了秦国的使者，卫队，国君，还有杀手，”韩非笑着打趣说，“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这儿是秦国的都城呢。” 卫庄也笑了一下：“依我看，嬴政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恐怕也因为他在朝中的地位并不如何稳固。” “你是说，”韩非抿了口边上的茶水，“权臣当道么？” “他如今虽是一国之君，当年的出生地却在赵国的王都邯郸，幼年随母亲一道流离奔波，直到十三岁那年才登基继承了王位。”卫庄说，“可如此稚子，如何服众？此后近十年里，秦国的实权始终落于丞相和太后的手中。” “常年流离失所的滋味，”韩非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对一个孩子而言，确实太过苦涩。” 卫庄的心头动了一下，韩非的父亲本是个亲王，直到前两年才弑君篡了位，虽然这段往事如今在韩国已无人会提起，可没人提起，不代表没有人记得。 而韩非作为韩安与非婚女子的儿子，曾经也并非出生在王都，而是随母亲一道在平阳生活了十余年，这么说来，也算是与嬴政有着相似的经历。 “你当年……”卫庄本想问问韩非当年又是怎么过来的，是否也像嬴政幼年在邯郸那样，饱受旁人的欺辱。可话到嘴边，又不由止住了，卫庄心想，他能做的就是一路陪着韩非，为恋人排忧解难，何必再去揭一次韩非昔日的痛处呢？ 韩非注视着卫庄：“恩？” “你以前提起过，曾见过自己的死亡，”卫庄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莫非也是像这次一样，去了一趟未来？” 韩非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 卫庄见他并没有深入的意思，便也不再提，转而问：“所以这次穿梭时空，是个……意外？” “要是我能控制，怎么说也不会让你等那么久，”韩非捏了捏他的眉心，“这次的事我也还没有头绪，或许……和我那柄逆鳞剑有关。” 他的目光一扫，忽瞥见身畔那枚鬼谷的掌门戒指，顺手递给卫庄：“这枚戒指，你不收着吗？” “信里交代地很清楚，”卫庄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未来的我交给你的东西，自然该由你保管。” 韩非笑了：“原来是这样。” 卫庄：“怎么样？” “那个时空下的你将掌门信物交到我手里，”韩非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就是算准了这么一来，有朝一日，我总得设法把戒指物归原主吧。” 卫庄的眼皮一跳，心说难道穿越的事还会再来上一回？面上仍波澜不惊道：“他自己做的决定，没道理反过来要求你还东西。” 韩非将戒指收入了袖中收好，一面揶揄道：“你就这么希望他做不了掌门？” “那是他自己的事。” 卫庄嗤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那时提起，那莫约是十多年后的我？” “恩，”韩非突然想起什么，“我是不是得提前朝卫庄兄祝一声，十年后武功愈发精进？” 卫庄夹菜的手一顿，有些不自在地说：“要是十年过去，我武功都没长进，岂不是废物？” 韩非被他逗笑了，轻咳一声：“刚才是我说错了，该祝卫庄兄十年后神功大成。” 卫庄一口菜险些喷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一夜间成了什么邪教教主——还神功，练成了能干嘛，得道成仙吗？ “鬼谷是个剑术门派，”卫庄看了韩非一眼，见人笑眼弯弯，一副憋笑辛苦的模样，默默把后半句“不是村口卖大力丸的”给咽了回去，转而问，“那关于未来你的事，他都说些什么？” 韩非目光一转，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才去了一晚，他就光顾着折腾我了，”说着又朝卫庄挤眉弄眼，“卫庄兄，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卫庄一听就知道这人开始瞎掰，真是，不想说就算了，自己又不会逼他，冷哼了一声：“什么样的人？” 韩非笑着看他：“你靠过来，我就告诉你。” 卫庄嘟哝了一句“搞什么名堂”，还是搁下筷子凑了过去，韩非附在他耳畔，轻轻呵气道： “没看出原来你这般……色欲熏心。” 卫庄狠狠瞪了他一眼，被人呵过气的耳根微微发烫，韩非舔了舔唇缝，眼里碎光闪烁：“还想来吗？” “再来一回，把你弄得三天下不了床，”卫庄皱着眉头，“还是再像先前一样发高热？” “说说而已，” 韩非眨巴眨巴眼，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再说了，你要是真想，我可以用手帮你。” 卫庄到底没同意韩非带病这么瞎折腾，最后两人牵着手吃完了这顿饭，又在榻上闲谈了几句，韩非本就是强提着精神，此刻彻底放松下来，没聊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 卫庄早知韩非今夜疲惫，让佣人撤了餐具与小几，两人洗漱过后，便早早熄灯躺下。 此前卫庄虽常来公子府，可在里头过整夜的次数却不多，韩非在昏暗中朝卫庄那头靠了靠，喃喃说：“我小时候，有一阵子特别怕黑。” 暮春的夜里还透着凉意，卫庄在黑暗中搂住他，仿佛不忍惊扰这静谧的月夜一般，压低声音问道：“后来怎么就不怕了？” 韩非背后的琵琶骨突出，平日里被繁复的衣衫遮挡，唯有这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他身躯真实的模样。 “后来……”韩非顿了顿，“大约就是长大了。” 他说完，看着卫庄笑了，黑暗中看不见枕边人的面容，只能见到卫庄一双眼里隐约的光，韩非着迷地注视着那点光亮，没有由来地觉得它们泛着柔情。 韩非知道卫庄懂他的心。 卫庄很清楚他口中的“长大”并非年岁渐长，而是成熟。可一个人究竟要如何才能得以成熟呢？万般道路，殊途同归，无外乎一个“苦”字。 所谓吃苦，关键并不在于贫困无依的生活，而是一场漫长的试炼，考验你的坚持，你的决心，考验你是否拥有为了目标而忍受孤独的定力。 卫庄太明白这点，因为他作为鬼谷出身的剑客，此前过的就是这种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而他更清楚的是，当一个人越成熟时，交到知心朋友亦或者是爱人就越难，因为彼此的心防变高，交往中也就无可避免夹杂了太多的考虑与算计。 他还记得当日在紫兰轩中，与韩非相见的第一面，那一刻仿佛周遭万籁俱寂，连室内的灯火也黯淡了下去，他的视野中只剩下对方浓墨重彩的眉目，仿佛有人提笔在他心间晕开稠墨。 卫庄在那时就知道韩非就是他想要找的人，至于之后的种种试探也好，考验也罢，不过都是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切磋对弈—— 棋逢对手，方能尽兴，而遇上这位“对手”，就是他此生一大幸事。 “那这之前呢，”卫庄抚过韩非柔软的长发，轻声问道，“再小点的时候，你就不怕么？” 回答他的是平稳的呼吸声，韩非靠着他，胸口微微起伏，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