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邙山下多沉寂,忽闻枝头燕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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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司天台夜观天象,得祥瑞之兆将降于北邙山天策府。朕念及英国公之忠勇无双,此祥瑞之兆,定为爱卿麾下天策府之福祉,朕身为天子,不可违逆天意,今赐黄金五千两,绸缎三百匹,大宛马二百匹,以壮天策军威,顺应天命,保我大燕万世太平。主者施行。 延和六年四月二十九 中书令臣 月泉淮 宣” “臣李承恩,领旨。” “李大统领快快请起,”传旨太监扶起李承恩,毕恭毕敬地将敕旨放到李承恩手中,“咱听说每年五月都是天策府设擂比武的日子,这赏金恰好用来慰劳府中勇士,到时候要请大统领多费心了啊。” “公公客气,这本就是李某分内之事。” “说起来,大人近日可曾见过定海侯?” 李承恩皱眉道:“公公这是何意,天策府与定海侯府多年井水不犯河水,莫不是李某什么地方得罪过侯爷?” “没没没,没别的意思,一些不太好听的传言而已,既然没这回事,咱就不多问了。各位大人留步,不必送。” 传旨太监走后,李承恩和壮武将军杨宁对视一眼,定国军师朱剑秋摇摇头:“姬别情的确不曾找过我们,但他来过却是真的。” “来干什么?” 朱剑秋神色复杂起来:“找一个飞马营的士兵,是长海的朋友。” “那他倒是好本事,”宣威将军曹雪阳冷哼一声,“自先皇驾崩以来,天策府平日里连军饷都要时不时拖欠,怎么定海侯一来,他月泉淮就松了口。” “你认为是月泉淮?” “那统领以为,不是丞相还能是谁?” “不好说,但月泉淮不会主动上奏让圣人来拉拢天策府,等长海清点粮草回来,我们去问问他那位朋友,到底怎么会让姬别情和天策府扯上关系。” 杨宁望向朱剑秋:“军师觉得,若是直接将人叫来问呢?” “还不知道姬别情到底意欲何为,不可打草惊蛇,即便长海来了,也不要让他同那位朋友说姬别情的身份。” 李承恩将敕旨收回盒子里,却不知兵马使徐长海那位“朋友”正被人团团围着,与其说是围观他,不如说是围观他的马。里飞沙虽然已被驯服,却也只服从祁进一个人,但凡有旁人想要触碰,仍是警惕非常。 “好倔的马,倒也真是漂亮,你从哪里得来?” “前些天我救下的那个大哥送的,说是谢礼,我不想收,可他说若我驯服了就是我的。” “那可真是好大的手笔,你该不是救了哪位王子皇孙吧?” 祁进一愣,侧头认真想了想,这是李氏的天下,可姬别情又不姓李,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呢。恰逢副官过来叫人集合,众人便齐齐拎起枪小跑着往演武场去。祁进这才想起他的枪前些天被山贼砍断,他还没来得及去领个新的。 “祁进!” “徐大哥?” 徐长海丢给他一把枪:“有人送到飞马营的,指名送你,但没说清楚就走了,是你朋友?” 祁进握着枪摸了摸,不知是什么材料,拎在手中极有分量,枪尖是锋利的精钢,能照出人影来,样式虽简单,却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东西。他拄着枪犹豫道:“那人说没说他的名字?” “只说姓叶,不是京城口音,你什么时候溜出——” “杨总教头要来了,大哥再见!” 祁进跑得飞快,转眼不见踪影,徐长海站在原地,却见祁进的马还在一旁拴着,并没有送回马厩。这鞍饰好生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城西见过。 演武场中央正搭建起擂台,杨宁站在旁边,看府中的低阶士兵在擂台后面演练。每年五月初五过后,天策府会在这里举行为期半个月的勇士擂,除验证训练成果之外,也是新兵得以崭露头角的好机会。祁进不擅使枪,去年勇士擂举办时他才入营不久,只进了第四轮便败下阵来,今年杨宁却说,勇士擂不限兵器和武功路数,只问强弱定输赢。 “长枪沉重不比剑来得灵活,”祁进这样说着,仍是没把枪放开,“但若是在战场上,枪的优势却比剑要多些,突刺格挡进退自如,可惜我马术不及师兄们。” 那尉迟营的士兵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你考虑战场上的事做什么?又是破绽,看招!” “为兵者当为将谋,为将者当为天下谋,若真有万世太平,还要你我身着兵甲作甚?” 长枪贴地一扫,却是虚招,接连便是快速突刺迅如飞燕,尉迟营士兵躲闪不及,终是败下阵来。祁进正要请对方再来对阵,对方却后退两步拱手行礼:“曹将军。” 曹雪阳挥挥手示意他去别处找人切磋,兴致全在祁进腰间的佩剑上:“你叫什么?” “属下飞马营祁进。” “方才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祁进老实回答道:“小时候在老家,从先生那儿借的兵书。” “把枪放下,拔剑。” “将军?” “我倒要看看,你的剑能比我的枪灵活多少。” 曹雪阳不知道祁进的剑有多快,姬别情却记得牢,趁着被苏无因禁足在府中,便对着木桩反复琢磨祁进的剑术路子。叶未晓去送枪迟迟未归,倒给他留出不少清净来。 “慢了。” 姬别情收手负剑而立:“师父可愿指点一二?” “你哪里学来的,这不是我教你的路数。” “一个——恩人。” “你去送马送枪送衣服的那位?” “我没送衣服……”姬别情惊觉说漏了嘴,连忙想要补救,“不对,我是说……” “行了,”苏无因不耐烦地制止,“你和叶未晓往天策府跑的事情,真当朝野上下没人知道是吧。”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时机还未到,你过分冒进了。” “难道师父认为韬光养晦乃长久之计,哪怕皇帝一再把细作往我眼皮子下头放,我也只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 “姬别情!你在外头的狂妄,何时也带到侯府里来了!” “……是徒儿一时冲动,师父恕罪。” 姬别情冷静下来,才发现苏无因脸上没有半点怒气,许是算到他会作此言论,故意激他罢了。苏无因曾与老侯爷并肩作战多年,于姬别情而言,他无异于第二个父亲,天下又哪有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苏无因在石桌旁坐下来,叹道:“你确实长进不小,但脾气秉性半点儿没改,对着外人还知道做什么,对着熟人却原形毕露,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徒儿今后定不再犯。” “你去找的那个天策士兵——” “与他无关,他在京城外帮我解围,年轻气盛心思单纯,并非是故意接近我,东西是我主动送的。” 苏无因微微眯起眼睛:“我就是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紧张得像是被捉jian了似的,莫不是天策府的女兵?” “自然不是,”姬别情松了一口气,知道苏无因是打趣他,“他叫祁进,是宣州人,同天策府兵马使徐长海是旧识,家中受灾,来投奔旧友。” “所以你并不是想借机接近天策府。” “原本不是,后来见月泉淮和谢采那么大反应,有些生疑,未与师父商量就先做试探,的确是我唐突。” “唐突归唐突,你还真的试出些东西来。” “师父是指今日皇帝在朝堂上说的那件事?”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今日李林甫下旨称,五月初五天策府勇士擂开战,皇帝及文武百官将莅临观摩,并上陵苑狩猎提前进行。自先帝驾崩至李林甫逼宫上位,天策府因当年支持太子,已被冷落六年之久,只是天策府忠勇之名在外,天策府统领李承恩又是大燕世袭英国公,李林甫轻易动不得,便只有冷漠处之,如今忽然热络起来,叫人想不怀疑都难。 姬别情把剑收回剑鞘:“明天就是祁进的生辰,我还是要去一趟,现在是回去温习功课的时候了,徒儿告退。” “慢着。” 姬别情停住脚步,却背对着苏无因没有回头:“师父还有吩咐?” “你去找他,是为了庆祝他生辰?” “是。” “转过来面对我,把你的回答重复一遍。” 姬别情负手缓缓转过身来,坚定地直视苏无因的眼睛:“徒儿明日前往天策府,只为庆祝恩人生辰,绝无其他用意。” “去吧,还有,别什么事儿都让叶未晓跑腿,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你也真是忍心。” “徒儿不也是今年刚刚加冠。” “你是定海侯府的主人。” 姬别情的双手在背后紧握成拳,须臾又松开,放到身前深深俯身行礼:“徒儿受教。” 远处侵袭而来的乌云里裹着沉闷的雷声,洛阳城在等待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