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日暮钟鼓,云霞散去。 他们到达无常镇时只来得及看夕阳的最后一角。漫天的红艳,像是谁放了一把火,燃尽了所有的光和热。 夕阳下,无常镇上,人流攒动,倩影成双。楚晚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周围充斥着喧嚣和热闹,劫后余生般重新开始。 “这些人…” “有些还活着。”踏仙君握着楚晚宁微凉的手,心里却涌上一股暖热“另外这些年战争出现了很多流民,我将这些人也迁到了这里。” 眼前是生机盎然的景象,过去仿若一场噩梦,眼前的一切,犹如大地回春般苏醒。 楚晚宁不舍得移开目光,他就站在人流中,感受久违的烟火人间,声音喑哑湿润地开口 “我想…再逛逛。” “随你。” 踏仙君将他圈在怀里,微微低头,他的眼眸深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更远的天边。他放弃了锁住楚晚宁的牢笼,他要给他自由。 “楚晚宁,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他像蜜蜂采蜜般寻觅良久,终于以最合适的姿态,守护在一株倔强的海棠身边。 夜色阑珊,各摊铺前点起了暖黄的灯笼,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皆着便装,仿佛同街上来往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踏仙君时不时拿起些金灿灿的首饰晃到楚晚宁面前,楚晚宁黑着脸。踏仙君却不管,只在楚晚宁身上比量,然后喜滋滋地用红布包起来。 看他开心的样子,楚晚宁到底是没忍心泼他冷水。 财大气粗的踏仙君,一袋金子拿在手中大有将无常镇都买下来的架势。楚晚宁路过书摊,看到讲机甲制作的典籍便翻了翻,他沉睡很久,有新的技术需要了解。 踏仙君则在一旁,对着老板豪爽道“所有的,都买了。” “所有的?” “对,所有的。” 一袋金子泰山压顶般压在摊前,砸的小老板半天说不出话。 “送到城东,西府。” “好嘞。” 那小老板睁大眼睛,眉开眼笑,高声吆喝着“谢谢您,您常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走到街角,楚晚宁突然发现身边没了踏仙君的身影,赶紧转头望去,只见粉黛丛里,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被几个窈窕的女子围在中间。 本是些莺莺燕燕,三五成群想在街上拉几个客人,远远瞧见踏仙君气度不凡,又在书摊前一掷千金,自是不肯放过。 踏仙君不屑于出手,只是推开她们“滚开” “官人,奴家陪您喝两杯啊~” 踏仙君闻到这些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恶心的要命,沉下脸,眼眸中骤现凶刹“我再说一遍,滚开。” “哎呀,这么凶干什么。”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不敢再上前,只一紫衣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也最大胆,既然打定注意要将这“摇钱树”带回去,便心一横,继续往踏仙君身边蹭。 “官人瞧不上我们,那看来也只有我们醉芳楼的头牌能入您的眼了。” 楚晚宁面色不虞,快步走到踏仙君面前,甚无感情道“你走不走。” 踏仙君一见楚晚宁来找他,心里乐的像三月枝头开的桃花,面上还要颐指气使“楚晚宁,你怎么才来,快带本座走。” 楚晚宁看了看他得意的神情,不知想到什么,只冷冷扔下一句话“我看你也不想走。” “本座…” “哎呀,好俊的官人。” 眼见那位“摇钱树”没有希望,哪想到又来了一位仙人似的郎君。几个女子又跟着围了过去。 踏仙君盯着那些围在楚晚宁身边的人,手心灵力涌现,却被楚晚宁一个眼神按下,楚晚宁摇了摇头,口型做的再明显不过。 “不要伤人。” 他压下满心的烦躁,上前拽住楚晚宁,见那紫衣女子还在纠缠,便直接道 “他成亲了。” 那紫衣女子看着楚晚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楚晚宁点头盖章“成亲了” 紫衣女子不死心,又指了指踏仙君“那他呢” 楚晚宁转头望踏仙君,那人没有回答,竟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楚晚宁只能硬着头皮道“他也成亲了。” 那女子又看向踏仙君,踏仙君却并未看她,仿若她不过是一粒尘埃,渺小的不曾存在。 那个高大男人越过她,眼神像夜色中等着狩猎的豹子,犀利又明亮,且目标明确,望着的正是那个仙人般的男人。 “对,成亲了。而且家有悍妻,厉害的很,最会抽人。” 他的嘴角是笑着的,眉毛高挑,偏偏还要牵住楚晚宁的手,问上一句 “师尊,你说是不是。” “啧,原来是两个怕媳妇的怂货。” 几个女子啐了一声,做鸟兽散去。只有那紫衣女子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只觉得两人一定关系匪浅。 踏仙君一手拎着东西,一手强拉着楚晚宁,凑到楚晚宁耳边嘟囔着“你看看,都怪你,本座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毁了。” “你想去便去。” 楚晚宁面容淡漠,语气里的冷冽刺的踏仙君皱起了眉,他抓住楚晚宁的胳膊迫使他停下,一只手挑起楚晚宁弧度完美的下颌。 “你什么意思?” “你不在意本座是吗?” “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本座?” 那双眼里冒了红光,仿若楚晚宁说一个“是”字,立刻便要将楚晚宁吃下去。 楚晚宁看着踏仙君隐隐有些癫狂,心中不忍,踏仙君体内的魔花根本不可能完全除净,如今踏仙君的温柔也好,笑容也好,不过是踏仙君如今努力对抗魔花的结果。 可是踏仙君自己终究也无法完全遏制。 此刻,他要想办法安抚他,他尽力回想自己那一缕残魂安抚踏仙君的动作,便学着,轻轻拍着踏仙君的后背,语气尽量轻柔。 “没有的事,你别生气了。” 这样的安抚非常有效,踏仙君愣了两秒,竟松开手,拎着东西自顾自地往前面走去。 在两排人间欢喜的大红灯笼中,他像伶仃的孤魂,拖着满身伤痕倔强地游荡在世间。 楚晚宁快步追上他,将他一把拽过来。 “你站住!” 踏仙君被迫停下,转过头,神情惶然,似塞外风雪漫天,疲惫的旅人迷失其中,冰雪渗入漆黑的眸子。 “我有时候控制不住…” 他不知是笑是哭,一张脸仿佛被风割开,流出的都是血泪 “楚晚宁,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楚晚宁难以遏制地心痛,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懦弱,需要些东西止痛。于是他全部的灵魂带着自责,带着疼惜,紧紧地抱住了墨燃 “不是你的错,墨燃。” 被抱住的人凄清地笑着“你又叫我了。” 他用尽了力气回抱住他。 楚晚宁就这么静静地抱住踏仙君,抱了很久,直到将两人的体温一同捂热,踏仙君安静下来,目光幽深 “师尊,对不起。” 良久,背对着,踏仙君听到耳边轻轻一声叹息 “不,是我。”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在无常镇落脚,踏仙君在城东买了个两进的院子,名曰“西府”。 院子不大,但是很温馨。两边墙壁上铺满了花藤,远看一片翠绿芬芳,生机盎然。花藤下扎了个秋千,绿枝缠绕,风雅别致。 踏仙君看着秋千,他想到了楚晚宁。莹莹白衣,最配这样的绝佳风景,最好那白衣下面一丝不挂,随着秋千荡起,风会把一切都掀开。 楚晚宁会忍着,瑟缩着,浑身战栗,荡到高处,那双修长有劲的腿会拼命夹紧,不让人瞧去内里春色;荡到低处,肌rou放松,那些东西又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一滴一滴的,从腿间划落到地上…… 如此美人,如此情趣。 这就是英明神武的帝君陛下买下这间院子的原因。 “墨燃,你买了这么多书,你过来收拾!” 纵使是英明神武的帝君陛下也逃脱不了做家务的命运。 踏仙君带着楚晚宁到达无常镇的晚上,随从尽数被留在镇外。虽然出行的声势浩浩荡荡,但无人知晓踏仙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此,如今西府中只有两人,衣食住行,皆需要亲力亲为,一晃两月过去,两人过的有滋有味。 白日里,楚晚宁便静默地手执一卷书慢慢翻看。踏仙君两根手指敲在案前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晚宁抬眼瞧他,他梗着脖子 “你教本座。” “教什么?” “你看的什么就教什么。” 楚晚宁瞥了他一眼“真要学?” 踏仙君点头,从楚晚宁手里将书拿过来,翻开赫然是一本古籍《修真界历代名人传》,他再拿过楚晚宁手边其他几本《远古神魔史》。 “还学吗?” 楚晚宁这么问是有缘由的,从前讲这些墨燃从来不听。那时除了必要的修炼课程,墨燃从来不出席文史方面的课。 “学,这些还难不倒本座!” 踏仙君像模像样地跟着楚晚宁学起来,他天赋极高,哪怕是学这些他从前不耐烦学的东西,接受起来也非常快。 当然,他能这么快记住,还有一个原因——楚晚宁的礼物。 最开始是一顿抄手,后来是一方手帕,到最后变本加厉。他在案前俯身,咬着楚晚宁的耳朵,热气guntang。 “师尊,这次我要—” 待他说完,楚晚宁耳根后面都红了,拂袖恼怒着 “你羞也不羞!” “这有什么羞的。” 踏仙君装作懵懂的样子“每次脱师尊亵裤,都觉得款式不错,师尊难道要失信吗?” 楚晚宁恶狠狠地说道“我做你就穿吗?” 踏仙君笑的邪魅“当然。” 又凑近些“师尊知道我的尺寸吧。” “要不要现在…再来量一下?” 楚晚宁把书一把拍在踏仙君面前“下一课!文学鉴赏!” 踏仙君噗嗤笑了。 午时,踏仙君献宝似的,捧着热乎乎的荷花酥到楚晚宁面前。三枚精致的点心放在碟子里,荷花雕的栩栩如生,不同颜色搭配,好看极了。 “快来尝尝,这次本座肯定能成功!” 楚晚宁谨慎地看着碟子里的点心,自从来到无常镇,踏仙君便心心念念要给他做荷花酥,一连十多天,每天都要尝试一遍。 可是荷花酥哪有那么好做,失败品如今都有一筐了。楚晚宁想起那些浪费的材料就觉得心绞痛。 可是踏仙君依旧执着。 看着踏仙君期待的眼神,楚晚宁拿起一块,试着咬了一口 “咳…” 踏仙君等着,只见楚晚宁表情僵硬地将那一块荷花酥吃完,向他伸手“水。” 不用楚晚宁说,踏仙君也知道这次肯定又失败了。他不解地看着卖相出色的荷花酥,自己尝了尝,面色一变,立刻将那碟荷花酥从楚晚宁手中拿走。 “别吃了,明天再做。” “…” 楚晚宁无法阻拦踏仙君的热情,只能随他而去。 午后小憩,踏仙君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楚晚宁还安静地躺在被子里。他看起来很放松,嘴角微微上扬,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睡得很是香甜。 踏仙君注视了很久,有些真相他已找到,可是过去永远不会重来。 他想了很多,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都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是踏仙帝君,是修真界的皇帝。他大杀四方,一统天下,手刃仇人,铲除异己,他不后悔。 可是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 他低头,睫毛低垂,笼住眸中点滴温柔,那温柔日积月累,一不小心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溢出。 巨浪滔天。 是爱是恨,亦或是不舍是愧疚,他都不在乎了。 温热的午后,阳光洒满屋子,涌成一片金色的海。四瓣唇guntang的厉害,碰在一起时天雷地动,荒草燎原。 风顺着窗,吹开帘子,凉意渗了进来,惊醒一池春梦。 一切戛然而止。 踏仙君低头将被角掖好,起身关窗。冬日里,寒风刺骨,凌厉的风打在脸上,清光反射的窗纸映着他英俊的眉目,那双漆黑的眸中冷光森然。 前厅,来人按照每日规矩,仔细地向踏仙君汇报各地民生以及叛军情况,最关键的当属无常镇外出现的叛军身影。 “陛下,要不要在无常镇外截杀。” “不必,放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