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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吉奥/莱奥]恶劣因子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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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如芒在背啊。

    门合上之前,奥贝斯坦想。年轻的中将在背后盯住他,认定了他来此是为了制造新的阴谋,只消一眼,就能染出个流血的宇宙。

    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罗严克拉姆伯爵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在元帅府里享有独一份的特权,与寻常军队中的“二号”,还有些许不同,是近似于亲情的、缺乏原则的产物。

    而此人对奥贝斯坦处处设防,生怕他的出现会是陷阱,专要将罗严克拉姆拉到难以翻身的底谷。

    想多了。奥贝斯坦是来帮助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只不过,不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

    红发中将确有些敏锐之处,“受人指使”和“背后是谁”两问,切中重点,却令问出口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推断不了具体的人物。这是对的,即便奥贝斯坦说出正确答案,中将恐怕反认为他是信口胡诌,全然没有配合的诚意。

    也罢,此人应当不会再问,而在办公室里等他的青年,根本就不屑探究。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光凭优雅身姿行进间金色短发画出的弧度便能照亮整个大厅的天才用兵家,在抬眼浅看了新任参谋一瞬之后,向茶几上的空杯注入葡萄酒。是好酒,令人醒神的香气弥散开来,让奥贝斯坦明白了之前此地发生的情况。

    中将没有喝下朋友的酒便走了,而这长官的美意就挪到他身上,作为一时失落情感的填补。

    他的加入,刺伤了某位年轻人的自尊心,意味着好友们渐渐失去对友谊的掌控。并非刻意为之,但事实成立后解释无用——还不是进一步考虑私人问题或者友情归属的场合,他直接走过去,虽背着手,但随时准备接过元帅的赏赐。

    “看来过去你给吉尔菲艾斯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莱因哈特如他所想,在他足够近时候,递来酒杯,“若他有所冒犯,我替他道歉。”

    “下官可以理解中将的想法。”只是手段欠缺,在未能摒弃外界干扰的时候就开始了询问,注定不会得手。

    元帅勾起嘴角,没有举杯:“但还是建议这工作应当让给你来做?”

    奥贝斯坦知道他当时的话已被如实转达给莱因哈特了。吉尔菲艾斯中将在这一方面是位值得尊敬的人,诚实到不避讳失误的军官,同时对长官与下属负责。

    “是下官逾越。”没必要在此时对急着将他排除在元帅府之外的年轻人落井下石,初来乍到,连熟悉都谈不上,何必自讨没趣,议论起信任的亲疏。

    “奥贝斯坦上校,不必在我这里急着表现自己,”为了达到平衡,他的长官以警示般的语气,许下了前程光明,“你的用武之地很快就会有的。”

    莱因哈特的酒杯轻巧地碰上他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庆典,他们达成了协议,又一致对外,迅速完成战斗。罗严克拉姆元帅以高洁的品性拒绝了不属于自己的功勋与权力,无需更多赞誉,只是在暗处要走一个上校,归入元帅府中。三长官之位对莱因哈特来说不是不能错过的东西,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但旁人眼中难免夸大,元帅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新的目标,新的道路,由新的不起眼的参谋拉着,才向前走。

    奥贝斯坦不过是罗严克拉姆无限征途中的一个帮手,为战场上的神明增加世俗中的筹码而已。

    有这样的人供他辅佐,这不会是个令人厌烦的工作。奥贝斯坦尝了杯中美酒,一位听得进话的长官,比他曾在伊谢尔伦要塞的处境,真是好上数倍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酒不会白喝,莱因哈特轻松地说起公事来,目光远,又露出端起身份也藏不住的期待与跃动。

    “阁下,下官是您的参谋,希望能为您的计划,逐一献策。”

    “当计谋得逞之后,就成为谨慎之人了吗,奥贝斯坦?”莱因哈特早就预料到他先前请求中的夸张成分与自我保留,对此亮起眉眼间自信的神色,看上去丝毫没有介意,倒是随意玩笑刻薄,“你知道,今晚会有多少帝国军官在背后讨论你的价值吗?”

    这是经过他的提议,由莱因哈特完成的壮举,三长官眼里堪称诡异的交易,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但那些目光短浅者都只顾得上自己前途,自然没有时间细想其中道理。

    “成为这种焦点,并非下官本意。”

    “军报中唯一的幸存者——你早就是焦点了,我只是个对此好奇的傻子,算不清利益,说不定还会被人扣上与叛军勾结的罪名。”这调侃多少有些祸国殃民的意思,若不是参谋在前线的进言都有记录,奥贝斯坦的确难以洗脱里应外合还要保命的恶语;莱因哈特救他,就是招摇过市,为他们俩画了个共同枪靶,惹上更多非议。

    但年轻的元帅就要竖起枪靶,乐在其中,跟他背后之人,有点异曲同工。

    “阁下是后悔了吗?”端着酒杯,奥贝斯坦没有再啜饮的意思,也不接下玩笑,反质问救命恩人的决心。

    “没这回事。”莱因哈特边说边走到窗边,“今后我们的战场不止是舰船宇宙,还有宫廷与政治,帝室与门阀贵族,那些多得像蚂蚁似的不知会从哪儿绊住脚的东西。”

    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罗严克拉姆不能只抱有军人之心了,他得警惕着窗外那一个个不需借助战争就能冲到他面前的笑脸,孤绝冷僻地往来应付。

    “我需要你,奥贝斯坦。”青年晃动金发,留给他视野里一个线条优美的侧颜,似看非看的眼神,宣告的不止是新任参谋的职责,还有他们彼此共鸣过的征服的野心,“不管是欺骗还是杀戮,你都能胜任,所以我会付这个价钱。”

    志在宇宙的霸主,不再掩饰渴望,向着开启他的人宣誓,无关忠诚,而是契约。

    “成为对我有用之人吧。”

    奥丁的夜色浓在人造的镜框里,其间那个被作为主体描绘的青年却想挣脱框外,脱开少年的筋骨,抛下故事里的幸福,不惜代价之残酷。他需要他,做他染血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光芒耀眼之人由他拖出漫长的影,肆意爬遍四周,又倏地收拢,盘踞于踏过征途的军靴上,寸步不离。

    “阁下能有此等认识,下官便不会再有怨言了。”

    奥贝斯坦颔首,以示臣服。缔约已成,莱因哈特步出画框式的窗前,示意他同坐。他正要放下酒杯却见长官挑起眉,收了手,看来只有他端着酒时,年轻人才能满意地交叠双腿,自在自由。

    “那么以你看来,眼下我的最短路径是什么?”莱因哈特一气饮下半杯,却无贪婪之嫌,只是延长了美景持续的时间。

    “尚未出现,阁下。”

    “哦?你是说,我还没有夺得宇宙的能力吗?”那眼神忽而锐利,不是觉得被冒犯,而是充满接受挑战之心,“还是指,时机不对?”

    奥贝斯坦停了停,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他即将说出的答案对莱因哈特的意义,他可以更加谨慎小心一些,但如果能在开端处就触碰危险的底线,是输是赢,都会是属于他自己的最短路径。

    “您所需的最短路径,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孩子。”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莱因哈特的怒意,从眼底开始蔓延至整张脸面,白瓷色被烈火熏红了,紧抿的双唇里看不见的贝齿一颗颗咬紧,脸型与五官却没有任何影响美观的扭曲。

    他们都清楚,奥贝斯坦说的孩子父亲是谁。灵魂深处的洁癖翻滚到皮肤表面,莱因哈特那瞬间绽放的愤怒,能将双目所及的任何人射穿,但此时未能添上人命,便撞见坚冰似的参谋,一时间不知是被他们中的哪一个出动,强行熄灭了,只留悚然自危的静谧。

    “你是个不通人情的人,奥贝斯坦。”

    他能看见那唇间不愿透风的牙齿了,他是多么可恨的家伙啊,胆敢一抬手就摁上长官的逆鳞,备受讽刺,还无动于衷,满脸公事公办的自信自足。

    我们正是在做不通人情的事,阁下。他微微偏过脸,低了下巴,无畏地迎着莱因哈特燃烧的眼睛。不可否认的事实,佛瑞德李西四世再无嗣子,只有孙辈三人可为继;若是由宠妃添了皇子,那格局一变,门阀贵族口中轻蔑的“金发小子”,会在什么位置。

    多么理想啊,相信“金发小子”本人也会赞同,只不过此事要是通了人情六七窍,一味徇私,罗严克拉姆伯爵本人会首先跳出来制止。

    所以,最短路径不成立,奥贝斯坦将其封存,等待元帅的发落。

    “鉴于你的回答,未来我不会将有关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事务交由你处理。”不仅是参谋长,还有元帅府事务长一职,也将交给他;年轻人到底还是划出亲情的界线,不许他在其中,不通人情,“但我不介意听到你的进言。”

    一个没有完全成熟的青年,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了几近矜持的宽宏大量——这对他的效忠关系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他并不希望在未来的霸主身上,看到比这更多的宽宏大量了。即便是仅针对他的,他也不会赞成。

    一个天然的底胚,虽带着由情感造就的裂痕还需弥补,但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还有时间,奥贝斯坦可为刀,给他足够的时间雕琢,将这一个凿成他想要的模样。

    这才刚刚开始。

    “伊谢尔伦失陷,附近星域已有多处异动,妄图与叛军联合,这你知道吗?”

    奥贝斯坦点头,同盟必定会想趁势更进一步:“阁下准备前往吗?”

    “没有必要。如今我们有更重要的战场。”明眼人看得见大鱼还在后面,莱因哈特要渐渐变为耐得住性情的捕鱼人,只放吊钩,“延续卡斯特罗普的惯例,我将派吉尔菲艾斯前去。”

    金发的统帅说罢,突然投过来足以让普通军官胆寒的试探目光。

    “你觉得如何?”他问这位被好友“特殊看待”的新任参谋。

    “相信立典拉德侯爵会对这个安排满意的。”

    这回答引来莱因哈特放声大笑,是他没看出来,奥贝斯坦在这一方面尚有天分:“真会夸奖人啊!”

    国务尚书立典拉德听信了莱因哈特暗中贿赂的辅佐官进言,才走上对吉尔菲艾斯中将自作多情的路,如今这脚步停不住,只能说今后回头观看时,一着用对地方,莱因哈特对自己,功不可没。

    “我应该让他满意吗?”

    “下官认为,即便立典拉德侯爵愿意,也会有人眼红中将的勋章,率先抢下机会的。”

    此为后手之妙,罗严克拉姆元帅早就在学了,从战场上汲取战术中的养分,不必急急冲在前头,灵活运用。

    他们想在一处,所见略同。莱因哈特在空中示意,碰了碰他的杯沿,自己先饮半口,转而鉴赏起杯中旋转的流光。

    “那我先等着他们的表演,”年轻人浮起笑来,俗套的好戏看过多遍也不会腻烦,“再欣赏他们如何卑躬屈膝,挨个去舔吉尔菲艾斯的皮靴。”

    那位中将的皮靴,并未向看不上眼之人开放。奥贝斯坦知道,莱因哈特是不会在与好友讨论时如此说话的——那是个对自己与周遭都有着高尚道德标准的青年,至少中将本人确信,自己是拥有最高尚的标准与行动的,所以一定会用某种方式制止,最亲近的友人产生狂放的念头。

    可吉尔菲艾斯中将一直在以实际行动支持挚友最离经叛道的梦想,又要摆出紧握缰绳的姿态,不知在那双手之上,是不是还有另一双,纤纤玉手。

    莱因哈特将酒一饮而尽,喉头在军装领口内外窜动,恶狠狠地撒播饱满的情绪。奥贝斯坦意识到这年轻人在他面前果断地展示着藏在身后那弥漫阴影的奇异光芒,解放了部分自我,还有一种过去被压抑住的、与日俱增的重影,翻转出脸上截然不同的表情。

    可谓美而炫目的锐气,要将遮蔽其上的阻碍击穿了,令人忍不住产生错觉,这是仅属于二人独处的一刹那间,合力奏响那些古典的浪漫的激昂乐音。

    过去一定曾有人为此沉醉,进而誓言奉献一生吧。

    可怜的家伙。

    莱因哈特收敛了笑容,再没有管他是否还会浪费这杯美酒。

    “未来有关吉尔菲艾斯之事,”他的长官得出此次谈话中第二个结论,“全由我本人处置。”

    “遵命。”

    还不是时候,奥贝斯坦没有理由冲撞元帅的决定,在他们达成契约的第一个夜晚。他跟着莱因哈特一起将酒杯搁下,清脆的送客提示音,他们的会面已经完毕。

    “如果得到你的效忠,那真是值得刻在勋章上的功绩了。”还有些酒后的礼貌,罗严克拉姆伯爵站起来,潇洒得全不理会衣褶中的局促,半真半假地感叹一句。

    而奥贝斯坦整了整军服下摆,敬礼。

    “您已经得到了,阁下。”

    莱因哈特笑而不语。

    不妨诚实一点吧,你我心知肚明。

    他想利用他。

    那么他也有此意。

    推翻高登巴姆王朝,对这个金发年轻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到如今总会令奥贝斯坦不禁期待,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宇宙会自最深处绽放出何等灿烂的光。

    “那我期待着,奥贝斯坦。”

    我们对此,都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