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
北京堵车是越来越厉害了，全国各地的人都往首都挤，高楼一座座盖起来，人一一批批装进去，像码好的沙丁鱼罐头，装进四四方方的小盒里。 霍秀秀刚接到电话，家里面出了点事，于是抬手拦了辆出租。 “姑娘去哪儿？” 霍秀秀头也没抬报上了地址，过了几秒钟又觉得不对，抬头一看，那司机她竟然认识。 “黑爷？几天没见你怎么在这儿跑出租呢？” 霍秀秀把手机放下，左右看了看，路两边倒是没见什么异样，估计黑瞎子来找她是跟解雨臣有关。 “怎么了？跟小花哥哥吵架了？” 黑瞎子一推墨镜：“没有的事。秀秀，你哥在哪儿你知道吗？” 霍秀秀大惊：“人都丢了还说没吵架？” “没有……就是有点小矛盾，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什么意思？说不清楚也得给我说清楚！”霍秀秀一把推开车门，揪着黑瞎子领口把人拽出来。黑瞎子自知理亏，也不反抗，就这么往车上一靠。 霍秀秀问他：“你们俩捅破窗户纸了？” 黑瞎子苦笑：“捅破的恐怕不只窗户纸。” 霍秀秀一伸手：“停——这部分跳过，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说有些事需要一个人仔细想想，结果我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这不是不放心么，就想着来问问你。”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霍秀秀还是将信将疑。 “黑瞎子，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小花哥哥的事？” “是，我是对不起他，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具体一点，和什么事有关？” “这个。”黑瞎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的眼睛要不行了？这么快？” 都是同行，霍秀秀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她知道黑瞎子以前真的瞎过，但是她这眼睛具体什么毛病，还有没有的治，她就不太清楚了。当初解雨臣跟黑瞎子搞到一块她也算撮合了一下，没想到现在出这么大问题，她只是想着小花哥哥一个人过得辛苦，有个人陪着多少好一些，只怕现在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没有那么快，”黑瞎子说，“但是随时有可能出问题。” “哦，那小花哥哥怎么说？” “我这不是正等着听他说么，他倒好，半路把我甩了。你也知道他的本事，北京这么大，我一时半会真没什么头绪，又怕别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回头再给他惹更多的麻烦。” 霍秀秀立马就明白了，感情黑瞎子这是来向她求助，要说这人这么大年纪了，平时请他出一回山都不容易，现在居然低声下气来求她，其实挺稀奇的，要不是真的担心解雨臣出事，恐怕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于是霍秀秀一拍手： “行，你们俩的事我一外人不好插手。我可以帮你找他，但是我警告你，下不为例，再让我知道你惹小花哥哥生气——” 黑瞎子赶紧安抚她：“好好好，消消气我的大小姐。马上过年了，到时候我上你家给你拜年行了吧。现在找你哥要紧，就算要跟我算账也得等秋后不是？” “放心吧，我不跟你算账，”霍秀秀拍了拍他肩膀，“你早点给我弄个小侄儿出来玩就行。” 黑瞎子开车把霍秀秀送回家，霍秀秀一路上手机按得噼啪响，到了家门口就对黑瞎子说：“我问到了，小花哥哥在二爷爷那儿呢。” 黑瞎子咳嗽一声：“小meimei，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霍秀秀又道：“我说的是二爷爷的牌位！” “在哪？” “按理说应该有好几处的，但是据我的经验判断……新月饭店对面有一院子，是解家的房产，里面不住人，专供红二爷的牌位，我估摸着就是那儿了，你快去看看吧。” 黑瞎子下来拉开车门，非常郑重地向霍秀秀道谢。 霍秀秀摆摆手道：“不谢了不谢了，办正事要紧，你快去吧。” 黑瞎子把车启动起来，正要加油门，霍秀秀又从拍拍他车窗， “欸，别忘了我说的，小侄儿，我要聪明的。” 黑瞎子无奈道：“说得好像我做得了主一样，这事还不得看你哥的意思。” 霍秀秀就趴在他耳边道：“我跟你说，我哥这人嘴硬心软，你多缠缠他就什么都有了。再说这解家继承人也得优中选优不是，生一个哪够啊，这最起码不得……三四五六个嘛，你说是不是？” 黑瞎子冲她比个大拇指：“你对你哥真挺狠的，我一个都舍不得让他生，你倒好，上下嘴皮一碰，老六都来了。” 霍秀秀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六个很多吗？凭黑爷您这本事，十个八个也来得了吧？” 黑瞎子一踩油门，扔下一句：“小丫头，今年过年你先准备好吃你哥十个八个拳头吧。” 话说完车已经开了出去，霍秀秀就在他后面喊：“喂！姐夫！你可不能卖我啊！” 来到霍秀秀说的院子门口，黑瞎子老远就瞅见那里守着几个解家的伙计，黑瞎子把皮衣手套装备上，端起架子走过去，那两个伙计看着是想拦他，但是没敢真动手，黑瞎子干脆反客为主，直接问他们：“你们老板叫我来干嘛？” “黑爷，您这是……”两个伙计面面相觑。 黑瞎子板着脸问：“他没告诉你们今天要谈正事吗？” 伙计们一听这个自然不敢怠慢，开门请黑瞎子进去，黑瞎子给他们一人赏了个红包，让把门守好，然后才进去找解雨臣的身影。 那院子是个非常地道的北京四合院，院里头有海棠树，还不只一棵，可惜现在季节不对，没开花。 院子里摆了祭台，上头坐着二月红的牌位，解雨臣正跪在那牌子面前，穿着老式的长褂子，身子挺得板正，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黑瞎子走过去脚步声很大，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黑瞎子走过去，双手合十对着二月红的牌位一鞠躬，同时问解雨臣：“跪地上不冷吗？” 解雨臣闭着眼道：“你来干什么？” “怕你想不开，来盯着你。”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就要问你了，可能你觉得自己错付了真心，遇人不淑，爱上一个大混蛋，还不小心失了身……” “在我师父面前说话放尊敬点！” 解雨臣伸手就在黑瞎子大腿上拧了一把。 “诶呦——” 黑瞎子被他拧得大叫，院子里的清净全让他给扰了，这下解雨臣更怒了，拳头都攥了起来。 “行，不闹了。” 黑瞎子拍了拍大腿，也学解雨臣的样子跪了下来。 解雨臣大惊：“我跪我师父，你跟着跪什么啊？” 黑瞎子解释道：“从前有个精神病人，他喜欢打着一把伞，在角落里蹲着，有个医生很好奇，于是也打了一把伞蹲在他旁边，几天之后这个病人问医生，你也是一颗蘑菇么？” “所以呢？” “所以你要是想了解一个人，首先要试着和他做一样的事。” “你骂我是精神病？” “放心，我比你病得严重。” “那我要是起来，你也跟着起来么？” “你试试呗。” 解雨臣撩起衣服下摆站起来，黑瞎子就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解雨臣身上的灰一边念叨： “不是不让你跪师父，这都入冬了，多少也得拿个蒲团垫着吧，你说你这样子，那红二爷在天上看了能开心吗？” “嗯……”解雨臣倒也没顶嘴，还是盯着二月红的牌位看。 黑瞎子问他：“说说吧，怎么想的，躲着不见我问题就能解决了？” “我没有躲着你，不是说了么，我需要点时间一个人想想，你着什么急？” “我能不着急么？你才刚被我——” 黑瞎子正要说“刚给我标记过”，抬头一看二月红的牌位，还真有点说不出口，于是改口道：“刚和我心意相通，现在又几天不见我，你们解家又是常年不太平，我担心你难道不应该么？” 解雨臣安慰他：“你不用那么紧张，我这一次真没想怎么样，就是脑子有点乱，有些事情太复杂，我一时半会想不出个结果，就到这儿来静静心。” “想不出结果你可以来问我啊。” “算了吧，”解雨臣白他一眼，“看见你我就智商下降，你忘了？” “我那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再说你那么聪明，就算降一点这智商也还是很高的。” “你就别哄我了。” 解雨臣戳了戳黑瞎子腰窝，黑瞎子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公开咱们俩的关系，我其实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也不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隐藏在九门的背后敌人尚不明朗，我又活得像个靶子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做了别人的棋子。虽然你说你会帮我，但我自己的命到底还是要自己来负责，所以这两天我就在想，到底要不要放纵一回，哪怕结果可能并不会很好……” 黑瞎子捏了捏他的手：“又开始说胡话了，谁告诉你结果不会好了？” “你先听我说完……我师父以前也对我说，戏里头演的东西呢，不能全信，我其实一直也没信过，所谓的才子佳人，多半只是种美好的愿想，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就是你和我……说过许多话之后，我还是觉得一切都太虚幻了。但是那天你跟我说了你的眼睛，我反而看的开了，既然你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人，刚好我也是，那我们不如就这样过下去，谁也不至于辜负谁，你说对不对？” 黑瞎子问：“你现在相信戏里面的事有可能成真了？” 解雨臣摇头：“不，我不是相信戏文，我是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如果……事情不是由我说了算呢？” 解雨臣耸耸肩，“那就只有迷信一回了，你不是说过吗，玄学也是一种科学，心诚则灵。我师父以前也跟我说，如果遇到了对的人却不作为，那既是辜负自己，也是辜负对方。” 黑瞎子看着那牌位道：“你师父二月红可是九门有名的情种，他说的那些话，本来就掺了感情在里头。” 解雨臣无奈道：“可是我不信他的，还能信谁的呢？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黑瞎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仔细想想，其实解雨臣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反而是他有时候顾及太多，瞻前顾后的，虽然未来有很多潜在的危险，但人总要活在当下，要是为了那一点可能存在的危险连眼下的幸福都舍弃了，那才是大傻子一个。 解雨臣想了一会又继续道： “你知道么，我有时候真的会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老天是不是对我网开一面，是不是管因果报应的神仙偶尔也会打个盹，就这样放过了我。” 黑瞎子听完直皱眉：“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好像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那你觉得我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是很自私的，比如我也想用孩子把你栓住，不让你走，不让你随随便便就放弃治眼睛。” “这个不叫自私，”黑瞎子纠正他，“这是一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感情，你要是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只顾别人的幸福，那全世界的菩萨都不用上班了，你去吃他们那碗饭得了，观世音都要骂你有病。” 解雨臣本来正经说着，听黑瞎子一扯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我看你也别闷头在这儿死磕了，趁早跟我回去造小孩，等回头有了……” 解雨臣一把捂住黑瞎子的嘴，红着脸骂他：“当着我师父的面说什么呢？！” 黑瞎子冲他挑挑眉：“那就跟我回家，咱们俩关起门来说。” 解雨臣松开手，抄起地上的海棠树枝子就要往黑瞎子身上招呼，黑瞎子连连躲闪，一边逃一边喊：“花儿，咱俩还没成婚呢你怎么就家暴啊！以后让孩子看见影响也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