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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一

    “你。。是。。人。。什么人。”徐园不敢在衙役面前露怯,不过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爱看些鬼怪小说,常吓得躲在兄长怀里不敢出来,恐惧,是她应该有的情绪,但此时,徐园想父兄不会害怕的事,她也不会怕。于是她更近一步,向床边走去。床边人似乎听见声音,微眯起眼睛看向徐园,开口道:“你是徐园吧,是你来了。”说完她微笑起来,又说:“太暗了,我来掌灯。”说着站起来,月光从她的脸上落到腰间,随着她走动,藕荷色的下裙漾出粼粼波光,应是极寻常的布料,却有似丝绸的质感,徐园不敢稍动,待那人掌上灯,听她说:“我是沈清,徐姑娘,终于见面了。”

    徐园从灯影里看沈清,黄色的灯光中和了她脸上不太健康的白色,让人只觉得那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初看时,觉得还是太瘦了些,显得眼睛太大,再看时,却有一种凄冷之美,让人想抱着她,哄一哄。徐园心里本对她有两分可怜,如今却有了六分,便说到:“从盛家游出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滋味可还好受。”沈清坐在椅子上,徐园顺势坐在对面,中间的灯火没有灯罩,随着人说话的气息忽明忽暗,看不清人脸上的神色。“十年所盼,日日魂牵梦萦,不敢一日懈怠,一个时辰而已,不觉疲累,只觉痛快。”徐园点点头,朗声道:“仵作,来搭个脉。”沈清倒是有些惊讶,笑着看着她说:“多谢。”

    仵作走过来,手在脉上搭了一会,道:“沈小姐虽有些受寒,却不是大事,之后细细调养,不会有大碍。”沈清对他点一点头道:“多谢。”仵作连声不敢,便退下了。

    “徐姑娘,有些事我想单独说,不如请各位兄弟门外稍后,门外天寒,我烧了热水,在左边厨房,实在招待不周,见谅。”说完,轻轻向门口的人致礼。

    “都去厨房喝些水,暖暖身子吧。”听见徐园的话,门口的人才散出去,师爷把屋门关上,一霎间,这屋子的冷气都涌上来,两个人都打了个颤。徐园缩一缩身子,先开口道:“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想来你也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了”

    沈清笑着说:“是啊,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了,索性今夜说个痛快。徐姑娘,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在永陵沈家?”

    徐园摇摇头,实在记不得自己和沈家有什么关联。沈清徐徐道:“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你我不过四岁,你我父亲是同年,也是好友,那时你还小,他不常带你来我家玩,我记得就一次,虽然只有一次,但我很喜欢和你玩,你那时候大胆的很,爬树,捉虫子,什么都不害怕。”

    说到小时候的事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起来,徐园也笑了,说:“四岁的事你还记得。”沈清收敛笑意,轻轻说:“我只有这些事,也只能想这些事了。”

    徐园知道她说的意思,不再说话。沈清继续道:“徐姑娘,我记得你,也记得你父亲,你们定亲那日,我听见外面丫鬟说起,我就很心惊,我想给你送信,想让你别嫁到盛家,可我出不去,我出不去。”

    徐园看她说的激动,心里也乱了,急道:“盛家到底怎么了,盛怀明对你做什么了。”沈清叹一口气,轻声道:“从头说起吧。”

    沈清是六岁进盛家的,她本是沈家一个不受宠的小妾生的女儿,还有一位兄长,沈家子嗣繁多,她没什么存在感,去盛家的事,本来也轮不到她,可她的左边耳朵后面偏偏长了一个红色胎记,盛夫人一眼就看中了她。

    沈清的母亲蒋氏虽然只是一个小妾,但心智坚韧,尤其喜欢自己的这个女儿,说什么也不愿意,还写信给已经在京都就职的儿子沈清元,让他回家。沈家家主不想和一个小妾繁缠,就也想等儿子回来再商议。

    一个月之后,沈清元的信到了,他和母亲的心思不通,他见过京都的繁盛,觉得meimei到京都是件很好的事,他怕母亲不放心,还在信里附了一张地契,是他买的一片屋舍,就在远郊柳林一百里,地方虽然偏,但已经是他当时能买到的最好了。

    沈清元兴致勃勃,在信中说他亲自送meimei上京,一个月之后就回家。看完信,蒋氏也有些动摇,沈清不忍看母亲和父亲龃龉,就说很想去京都,很想和哥哥一起,蒋氏也就同意了。盛家也很高兴,派了专门的人来照顾沈清,帮忙收拾行李,只等着沈清元回来。

    可是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沈清元还没回来,沈家坐不住了,发动各路亲戚关系出去找,盛家也找商队的人去找,找了半个月,才打听到,沈清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长干驿,那里多陡峭山路,常有人不小心翻下山去,连尸骨都找不着。沈家人虽然不敢相信沈清元是跌下山崖,却还是请了许多人下山去找。蒋氏听见消息后,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沈清年纪虽小,却也懂事,日日衣不解带,在蒋氏床前照顾。

    又过了两个月,在山下寻找的人找到了一个天青色的包裹,里面有一张通关文牒,好些地方被雨水打湿,字迹不清,但沈清元三个字,却清清楚楚。虽然没找到尸首,但沈家人也不再执着,开始准备丧礼。当时沈清元不过及冠,还未婚配,丧礼也只是草草办结。

    蒋氏本就是好强之人,知道儿子下落不明已经是心如枯槁,沈家人不忍再告知沈清元已死的事,只对蒋氏说已找到沈清元,只是受了重伤,需京都的名医医治,不能亲自来接人。蒋氏是病体,听见这话便不疑有他,还催促沈清快些去京都,还能去照顾哥哥。沈清年纪虽小,却心思清明,她早知道沈清元已死,却也不敢告诉母亲,日日照料时也不敢露悲意,只在夜里捂着被子细细呜咽。

    盛家来接沈清的前一天晚上,沈清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哥哥满身是血,身上压满了石头,她拼命地去搬那些石块,却怎么也搬不动,她满手鲜血,精疲力尽,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沈清元忽然站起来去掐她的脖子,她一下被吓醒了。

    沈清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母亲就坐在床边,手放在她脸上,见她醒来,柔声道:“安安,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沈清见是母亲,便扑进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蒋氏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等着她哭声渐歇,开口道:“安安,我都知道了,都知道。”沈清抬起头看着蒋氏,红红的眼睛里面怀着愧疚的神色,说:“母亲,你知道哥哥的事了,母亲,是我没瞒过你,是我不好。”

    蒋氏摇摇头,把沈清的眼泪擦干净说:“母亲不是傻子,母亲早就知道了,不怪你,你也不能把事都胡乱怪罪在自己身上。安安,你哥哥去了,你还想不想去京都。”

    沈清细细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想去了,我想陪着母亲,母亲身体不好,我去京都也不放心。”

    蒋氏笑了,轻轻说:“但母亲想让你去。安安,你知道长干驿在哪吗?”沈清摇摇头,蒋氏继续道:“母亲也不知道,母亲想梦见元儿,看看他最后到的地方,都没有地方去梦啊。我今年三十有六,却从来没走出过家宅庭院这一亩三分地。早年当姑娘的时候,我最喜欢去爬山、游湖,那样的好精致,一辈子也忘不了。”蒋氏说着,眼里有流连的光彩,沈清从没看见母亲有这样的神色,不禁看呆了。

    蒋氏继续道:“嫁了人,更出不去门,一年又一年,看的还是那些景,见的还是那些人,有什么意思。安安,我不想你过这样的人生,去京都吧,一路上,你会路过长干驿,替娘看一看,给娘写信,让娘也能梦一梦你哥哥。安安你要去好多地方,见很多人,把娘和你哥哥没看过的,都看一遍。在沈家不过是嫁人生子,娘是妾室,给你的不会是多好的人家。去京都吧,好不好。”蒋氏说了这些话,已经气喘连连,沈清赶紧用小手去帮她顺气,说:“我听明白了,母亲,我去京都,去看好多地方,到时候都写信给您,等我长大了,我还带您出去,您想去哪就去哪。”蒋氏听见这话,再支撑不住,把沈清抱在怀里,轻轻哭起来。沈清不敢惊动,也学着母亲刚才的样子,轻轻拍她的背。到了半夜,两人才迷糊睡去。

    “然后你就去盛家了。”徐园听见这些事,面露悲意,却不敢太过,怕让沈清伤心。沈清倒是还平静,只淡淡说:“是,第二天就启程去盛家了,路上走了一个半月,等到盛家已经是初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