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与终结于公主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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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站在屋檐 公主坟又堵车了。 吕归尘坐在计程车中发短信,支付加倍的车费与加倍的时间,才到望京。望京是比三环、二环更巍峨的地方,天色空旷,横亘着在极高处却阻断地面通行的高架路。 她还算喜欢这里。公主坟的空气有日光的暖黄。望京的空气更凛冽、更白。 姬野等在甜品店。姬野其实不是很搭软软的瑞士卷。餐刀将瑞士卷切开,奶油零落地散在盘中,呈让吕归尘感觉劣质而没有胃口的块状。口味是巧克力,姬野喜欢黑巧克力也像黑巧克力。 吕归尘问:“好吃么?” “还行。”姬野回答。就在望京,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咖啡厅有更好的蛋糕与咖啡,她们原本约在那里,但姬野饿了。 姬野用餐刀挑起蛋糕块。她自己吃蛋糕,用的是餐叉。吕归尘坐在她身边,将蛋糕咬去,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漱口,又去参观店中的拿破仑。拿破仑,吕归尘与姬野皆喜欢,但她们喜欢的,是不同的种类;吕归尘喜欢轻易切开蛋糕、让酥皮与奶油在口中爆炸,姬野喜欢糖霜极熨贴的饼皮与软韧、可咀嚼的饼底,她会说这种更不常见的、另一流派的拿破仑,有一种尝不出、却能使甜感更丰富的咸。 说只有你曾看见 民生现代美术馆免费,但这次的美术展无聊。不同色调的红铺天盖地,愤怒仿佛被制造。吕归尘以为某种感情仿佛资本主义中被用来使商品交换的价值,可以被其本身再生产。她胡乱联想,用吊桥效应解释这种再生产的原理,人一旦有某种感情就将体验到恐惧,而恐惧使人聚焦、使人自卫,遂生产更多的这种感情。 错误归因;缘于内心之恐惧的生理反应,被判断为由外界的恐怖导致。 姬野生活在吊桥上。她是将吕归尘抱上吊桥的人。 姬野亦不喜欢这美术展。她们搭地铁、去遥远的红砖美术馆。吕归尘购买双份的门票。红砖美术馆像贝多芬,能让人沉浸式地、直观而强烈地被一种桃花源般的美所感染。 红砖美术馆也是适合拍照的地方。即便不与狭义的美术展作伴,它的建筑、它的螺旋楼梯、它室外的红砖与绿植,亦很适合作为人像的背景。 吕归尘鲜少拍照。姬野偶尔秘密地自拍。然而姬野让吕归尘站到艺术品下。这天吕归尘穿了及小腿的百褶裙。她没有化妆,毛衣被姬野拿走。柔软的府绸衬衫颜色极淡,被装置艺术映出奇妙的、变幻的光影。 这观空有色的倦 姬野逆着光拍吕归尘。姬野拍吕归尘遗落在墙上的影。吕归尘穿运动鞋、戴框架眼镜、扎马尾,即使生了一张素颜加美颜即能打的脸,即使出现在绝好的网红打卡地,她还是太像一个学生。 姬野的拍照技巧并未特别出色,用的也只是手机的后置镜头。她修图,修出的图不能说美,却很有自己的风格。在这座城市,拍出美的照片不能说容易。空气浑浊,一些建筑被羽然评论为有生殖器的神韵。羽然在玩弗洛伊德的梗,突兀的、粗壮的、凸的、秃的,代表男性。 姬野修出的图很朦胧。动态不错、但不善做静态表情的吕归尘被模糊。姬野拍出合照,发朋友圈,一张人像夹在八张艺术品照间,却在角落,营造不对称感。 她的这条朋友圈仅部分好友可见。江子安、项空月……吕归尘的朋友圈中,点赞的大半是吕归尘的熟人。 她们的爱情被祝福。江子安将吕归尘找女朋友解读为一种特立独行的表示。从一百年前至今,有趣的女学生似乎时常在青春期时爱慕其他女学生。吕归尘与江子安讨论一百年前。江子安谈张爱玲。吕归尘问,哪部小说?江子安答,《同学少年都不贱》。 死得覆雨愁 吕归尘不喜欢张爱玲。不过,双性恋如她与江子安,读过的良好男同性恋小说亦寥寥无几。江子安读《故园风雨后》读得抑郁,他说,虽然吕归尘是女生,但吕归尘像极塞巴斯蒂安·弗莱特。 吕归尘问,我像塞巴斯蒂安·弗莱特,是因为我身体不好? 你像塞巴斯蒂安·弗莱特也没关系。江子安说。你是我情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照的人。 吕归尘有点能猜出江子安的本意。她社交少、很多时候听多过说,但这不代表她不知晓一些被这群人有意无意默认的共识。吕归尘好像是没有资格作为女同性恋的。她身体的病痛有影响她生活的其他方面,她并不是林黛玉那般的病美人,一个女性必须极美、有一种精致玲珑的异常,才能像林黛玉那般被人喜欢。 对她的家族,这个约等于独居在公主坟的小姑娘是一个被放弃的秘密。一次,吕归尘的家长造访,发现吕归尘遗落在客厅沙发的按摩棒。安全套的包装亦被从垃圾桶找出。吕归尘未及在家长造访前收拾东西。吕归尘的哥哥点外卖,外卖的内容是从药店购买的验孕棒。 刺挑那不枉此生的浮荣 公主坟的公寓,严格意义上不归属任何人。父亲与哥哥们在公寓中或站或坐,吕归尘不希望当着他们的面去卫生间。 “我成年了。”她说,“而且,和我发生关系的,是女生。” 她的父亲与哥哥们讨论了一会儿年轻女孩与女生发生性关系这件事。吕归尘的父亲与哥哥们皆不是同性恋,但他们能接受女性不喜欢男性、而喜欢其他女性。 从这天起,吕归尘的家庭在商量相亲、与人谈论其他八卦时,不再将吕归尘列为候选人。吕归尘与亲戚保持联络,提及姬野时,吕归尘说“我的恋人”,人们将吕归尘的恋人默认为男朋友。 是姬野教会了吕归尘如何使用按摩棒。她插入吕归尘的身体,说倘若吕归尘用yindao而非阴蒂感受,高潮将来得更缓慢、快感将更绵长。她开拓着吕归尘紧致而陌生的部分,要求吕归尘用那环肌rou将情趣用品含住,体验异物感。 “这是所谓grounding,着陆。”姬野说,“你清晰地感觉到,你体内有一件东西,并且它在刺激你,让你有一种可持续的、浅淡的、不会终结的快乐。你读的那些女性主义,说女性该用阴蒂而非yindaozuoai,但阴蒂高潮后,你难道不会困、不会有不应期?” 古城的夜色阑珊 吕归尘在姬野抽出与插入情趣用品时,不可控地发出声音。姬野说吕归尘轻而软的声音仿佛猫在叫。吕归尘问,那我是什么猫? 布偶猫,姬野说。贵重、娇气、美丽、可爱。她揉捏吕归尘的胸部,说:“这是撸猫。” 吕归尘迅速说姬野是黑猫。被揉捏胸部仅让吕归尘感觉很舒适,没有性快感。她用胸部蹭姬野的手。姬野向她的下体抹更多的润滑剂,错乱地弄湿床单。然后吕归尘的后庭也被插入了。这是惊喜,尽管姬野的确有要求吕归尘认真用沐浴露与手指清洁自己的后庭。吕归尘喘息着坐起身,坐起身的动作令她喘息得更甚。 “这就是我的初夜了。”也许是心理快感作用,也许是姬野的确唤起了她无法感知、却客观存在的生理的、性的反应,吕归尘的下体流水流得疯狂。她抬起眼睛看姬野,卧室中的白炽灯有点旧,夜的光是昏暗的。 床单与被褥的布料是十余年乃至二十余年前的花式。窗户是单层。家具被漆成优雅、单薄、掉漆的红褐色,柜子门有玻璃——也许那玻璃,一旦被拆解,将被发觉隐约泛绿。姬野将沾有体液的情趣用品与润滑剂瓶放入一旁的搪瓷盆。搪瓷盆的花色美丽,多彩、古典,但不鲜艳。 是哪一片湖畔 公主坟的公寓是一个被吕归尘当成家的地方。这里不旧,但破,小区内有烂尾楼。芳草地的时间引领时代,公主坟的时间停滞于若干年前。立交桥、羽然看外观就不愿进入的购物中心、更近似绿地的公园。入夜,街道上几乎没有光,在小区内行走需要打手电。快递柜似乎没有,吕归尘需要到空地上分拣、寻找自己的快递。 卧室的床有点高,这种高使得床尽管不软却让吕归尘感觉软。有时,吕归尘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想,这就是自己在时间之外的、美好的一生。 卧室中没有无线网络,姬野用纸巾擦拭吕归尘的下体,然后去书房上网。姬野洗漱,她说冷水太冷、热水太烫。洗漱完毕,她返回吕归尘的房间,脱去黑色的、因为是男士版型所以肩宽的高支数衬衫。她搭配过内衣与内裤,它们也是黑色。 吕归尘隔着内裤亲吻姬野的下体。姬野的腿像男生,直而长,似乎脂肪少于肌rou。姬野因为吕归尘舔她的内裤而笑,没有拒绝吕归尘来揉捏她的胸部。吕归尘没有穿衣服。姬野半推半就地被吕归尘将衣服脱去了。 新孵化的盖茨比 吕归尘喜欢与姬野zuoai。吕归尘来月经时,姬野为她推入她的第一支卫生棉。姬野是很久以前就学会使用卫生棉的。吕归尘在与姬野发生性关系前没有真正插入过自己,因为方法不对、因为她怕疼。被抽出卫生棉时吕归尘叫出声。姬野隔着内裤与护垫,让吕归尘按着姬野的手,揉吕归尘的阴蒂。姬野亲吻吕归尘因月经而胀痛的胸部。 姬野日常出没的地点在中关村。这名字绝好,既“中”,也“关”,且“村”。这座城市,从一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的时间半小时起步、以半小时为单位,从公主坟到中关村,是有些疲倦的旅程。 但姬野亦出没于中关村以外的许多地方。望京。亮马桥。金台夕照。姬野家庭的状况复杂——她是一个有弟弟的jiejie,且这个弟弟与她同父异母。她的生母约等于亡故,她不与父亲的再婚妻子生活,但她与父亲有联系。 姬野原本不与她的父亲有联系。然而,姬野学会了打扮。 永没尘寰 姬野的父亲不需要一个女儿。但姬野的父亲需要一个能嫁人的女儿。吕归尘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时,感觉荒谬,说现在已经九一零二年。 不过,也不奇怪。吕归尘一边弹琴一边思索。这是一座诡谲的城市,兼容最坏与最好,具备最旧与最新。吕归尘时常感觉它太恐怖、太复杂,吕归尘在其中的栖息地,往往是一众不忍直视的建筑中的那一点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吕归尘在树荫掩映的落地窗边弹琴。她灰扑扑的书包放在雪白的、不见棱角的墙角,是涵义显然的艺术品。 吕归尘认为姬野像黑巧克力,姬野就说吕归尘像香草豆。吕归尘的食材柜里有若干香草豆,藏在纤细的荚里,被封存,依然散发出闻之忘俗的、有甜感却不甜的香。姬野用昂贵锋利的刀具将香草豆从荚中剥离,极坚硬的荚被姬野切成小段,给吕归尘制作香草糖。 “有一个作品叫做《巧克力与香草》。”姬野说,“你不需要去了解它。我不喜欢被猫塑。” 角斗场的爵 吕归尘像撸猫一般摸姬野。咖啡馆内有其他的猫。她们的同伴去看猫了。吕归尘在高处的视觉死角将手伸进姬野的衬衫。 胸罩被解开。吕归尘用金属物体夹住姬野的敏感部位。姬野披着风衣,黑色的、沉重的面料一裹,衬衫内的一切皆被遮蔽。姬野波澜不惊地望吕归尘。乳夹导致的疼痛该发生在它们被摘下的瞬时。 “这是你要求的惩罚。”吕归尘说,“下次我们约会,你不要再迟到了。” 吕归尘隐约感觉,惩罚姬野是一件不好的事。 然而,惩罚乃姬野主动要求。她说,最近她忙,但未提前向吕归尘请假即迟到,无可辩驳地,是她的错。 “你不妨,”姬野说,“将这些奇怪的行为当作一种出格的亲密接触。我很喜欢亲密接触,亦缺乏亲密接触,所以需要一点出格的亲密接触,来满足我对此的需求。” 吕归尘回答:“如果你想。” “可,这样其实惩罚不到你。”吕归尘说,“你明白为何我这样认为。”——你会为被惩罚而故意做不对的事——“虽然我以为,你的迟到可以被原谅,但,如果你确实希望被协助养成更良好的时间观念,那,我们可以罚钱。” 在白瓷的房间 姬野,相比吕归尘的许多同龄人,更有金钱观念。她知道吕归尘一个月的花销相当于许多人若干个月的收入,也知道自己即便有了工作也大概率依然很穷。和吕归尘一样,姬野是学生。不过姬野似乎已经有赚钱渠道。她的消费水准不低,但她很在意自己为了什么花了多少。 她很不喜欢被罚钱。 吕归尘请姬野吃软壳蟹可颂、吃蛋是半液态的蛋包饭。新卫的餐厅只有她们二人,门庭冷落,但吕归尘确定这家店近期不会倒闭。 吕归尘放任姬野找茬,将姬野被吕归尘要走的钱再要回来。姬野卡着点往国贸去,途中用手机点一杯十几块的瑞幸咖啡,说,即将上班。吕归尘坐在天台,点一杯无酒精的草莓抹茶汤力水,权当喝鸡尾酒。江子安发来信息,说他被项空月吸引。 项空月有缺点,不过她给这一群人的印象皆不错。吕归尘说:“那,表白啊。” “我不会的。”江子安回答,“因为项空月穷。” “我养得起很多人。”江子安说,“从经济的角度考量,我的另一半可以是任何人。然而,我可能还是不该与一个,对我来说,比较穷,的人在一起。因此,我敬佩你,吕归尘。” 她会在妆镜中抚膺一叹 姬野比项空月穷。姬野让吕归尘很清晰地意识到“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不过,姬野是一位努力家。吕归尘不怀疑她可以生活得好。 姬野不学习文艺,却比较能同吕归尘聊文艺。姬野据说很不顾忌道德,但至少在与吕归尘的社交圈相处时,能体现出良知。她冷漠多过势利,精明亦清醒。吕归尘是她生命中的矛盾得以缓和的所在;吕归尘理解姬野讨厌的一切、具备与其相反的特质,生来即在姬野努力达到的某种“终点”。 “我们换一个地方约会。”有一天,姬野说,“西山有一栋别墅。” 吕归尘就去西山的别墅。她从不知晓父亲与哥哥们有多少不动产。但姬野领她来到的这栋别墅附近的区域,她的确陌生。 吕归尘清楚,姬野的人脉神奇且广。吕归尘站在装潢不合她品味的客厅里,问:“这是谁的地产?” “新认识的朋友,但从前即有缘份,我们听说过彼此。”姬野说,“他叫嬴玉。” 三生一役 姬野认识嬴玉,乃是由于她父亲姬谦正。姬谦正将婚姻经营得很不善,抛弃诞育女儿而非儿子的第一任妻子,但他的第二任妻子出身名门——尽管,姬谦正再婚妻子的“名门”,不及姬谦正本人的“名门”。 这座城市有不计其数的贵族。新的、旧的、根基浅的、根基深的、假的、真的、虚的、不存在的。姬谦正并非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不过往前追溯,姬野有一个祖先叫做姬扬。 姬扬这个名字,也许可以与吕归尘家族的秋陌离媲美。他们相隔不远,出现在一些比较细致的历史书的边角。 然而,吕归尘的家族还有吕贵彝、谢明依。又有吕戈;吕戈如今的震慑力远比姬扬大;姬扬已入土,吕戈仅相当于隐退。吕嵩是吕归尘的父亲;吕嵩亦炙手可热许多年。家族的姻亲里,有楼炎、楼薰、白清羽、谢孤鸣。继续蔓延,按血缘与姻亲关系,有白凌波、白鹿颜以及一众白氏家人,按师生与友谊关系,有苏瑾深、雷千叶、息衍。 所有牺牲 姬野提到的、嬴玉的家族,吕归尘不熟悉——倒不是说吕归尘熟悉多少前一自然段提及的人,她仅是听说过他们;吕归尘亦听说过嬴无翳,但嬴无翳与吕归尘的家族没有交集。 “嬴玉不是父亲为我安排的相亲对象。”姬野说。姬谦正有一天忽然察觉姬昌夜的缺陷与姬野的能力,因此算是与姬野达成协议,将用姬野的婚姻协助姬野的弟弟。“我就是,用姬谦正女儿的身份认识了嬴玉,并且,我们也许有一种暧昧关系。” 吕归尘提醒,说别墅内可能有监听与摄像。姬野却不担心。吕归尘问:“嬴玉——以及嬴玉的家庭——知道我来?” “这栋别墅,我已经使用了一阵。”姬野将吕归尘引进姬野的房间,“你不过是我今天的客人。” 吕归尘联系到姬野出于家庭矛盾居无定所,感觉,姬野经常邀请人进入其他人的地产,也没有多么奇异。 “我不喜欢嬴玉。”姬野说,“然而,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我正计划结束暧昧关系;结束暧昧关系前,我觉得这是一个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地点,所以希望我的恋人——你——过来到此一游。” 便无需祭奠 吕归尘乖巧地到此一游。姬野说,嬴玉是一个无聊且任性的人。“他以为,只要把我当作某种丫头,再把他自己当作某种霸道总裁,我就可以喜欢他。我从来不看偶像剧,但我感觉这好像是偶像剧中的套路。有时对我不好,有时对我好,但无论何时都对我很有占有欲,很自信地觉得我就该是他的人。” “拿捏嬴玉,只需要不断让他欣赏我的能力,再让他觉得我比较听话、有一点惨,就好了。此前,我还没有扮演过这类人设,感觉很新鲜,学到了很多。” “有了嬴玉,我工作地方的老板就不敢欺负、压榨我,我还了解到一些嬴玉那个社交圈的东西,对我未来的发展有帮助。” “可,”吕归尘听姬野讲故事——嬴玉以某种嘹亮的、飙车的方式接走了深夜加班的姬野;他大中午地出现在姬野的工作地点,带着蓝玫瑰与一磅的芝士慕斯,阻止了姬野的同事将姬野叫去单位聚餐;他赠送姬野可以保值与变现的限量款奢侈品。“嬴玉好像是真的喜欢你。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判断他对待你不好,我亦不会接受其他人如此对待我,但你描述的嬴玉……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比较有男性魅力的、大男子主义的、不普通但很自信的,一般通过直男。” 在秋风送别前 “嬴玉不是一个坏人。”吕归尘说,“如果嬴玉是坏人,我会劝你——虽然未必能劝到你——离开他。从你的描述判断,我觉得,嬴玉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你与嬴玉,可以好聚好散。你不应该让我来这栋别墅,别墅的使用权是嬴玉给你的礼物,这份礼物与嬴玉对你、有占有欲和排他性的爱情有关,将礼物擅自转赠别人,会伤害嬴玉的感情。” 姬野说:“嬴玉已经对我没有利用价值。” 姬野的神情浅淡。她卸了眼妆的眼睛黑而亮,仿佛听懂了吕归尘所论述的道理,又仿佛没有听懂。不带妆的女生往往清纯且孩子气。姬野不例外——只不过,她卸去惯常的妆,显得更没有性别了。那是一张颇朴素的脸。姬野的皮肤不错,尽管不及吕归尘的好。 吕归尘与姬野讨论嬴玉的事。她们各讲各的道理。吕归尘留意到,姬野有一种明晰的思路。她将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或者说,竞技。倘若这是游戏,嬴玉就是一个正在被刷的怪;姬野进行某种cao作,嬴玉就能给姬野某种掉落。嬴玉的情感,对姬野这个PVE玩家,不存在,对嬴玉这个被动的PVP玩家,是——嬴玉也许不知晓这一点——多余的干扰项。 愿永留这夏天 姬野扮演嬴玉的暧昧对象,嬴玉就给姬野资源。嬴玉不知晓这种扮演,姬野可以说是欺骗了嬴玉的感情。姬野对这种欺骗没有任何愧疚感,这是一场她凭借自己的本领获胜的交锋,倘若她输了,她的态度仅是愿赌服输,不会怨亦不会恨嬴玉,她认为,嬴玉的态度该亦然。 姬野就是这样冷漠地对待许多、许多人。 有时,吕归尘会因为姬野缺失共情能力与同理心而不适。姬野说,她不是缺失它们,只是,她的经历太悲惨、境遇太复杂,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她必须压制共情能力与同理心。 “我觉得,我是有这些东西的。”姬野说,“也许有一天,我将放任它们存在。” “吕归尘,”姬野说,“我爱你。” 吕归尘不很相信这个诺言。 吕归尘对自己有自信。她的条件,也许不能高攀江子安,但相比姬野,绝对是不错。吕归尘曾经活跃在复兴门,姬野因为吕归尘而结交了一群包括江子安在内的、出没在复兴门的人。姬野为吕归尘以及吕归尘的朋友们开音乐会,有些比吕归尘低龄的孩子,较吕归尘更甚地喜欢姬野。 说出不如怀念 姬野凭借类似的办法获取了许多事物。她获取一些成就时,会携吕归尘一并署名——吕归尘出现,姬野即能搏取更高的名利。 有时,吕归尘不去探究姬野究竟做了什么、又获取了什么。 这讽刺。吕归尘所不喜欢的、姬野的特质,却让姬野得以生存、且生存得比较好。对此,吕归尘尊重祝福。她并没有多希望分享姬野的荣光。姬野——倘若吕归尘不再有利用价值——大约也不再将与吕归尘分享自己的荣光。 “我也……没有那样认真。”吕归尘给江子安发信息,“姬野的活儿,还是比较好的。而且,她很乐意陪我约会,我约会时的体验亦不错。如果我的恋人是你,你会像姬野那样体贴么?” “你说得很有趣,也有道理。”江子安回复,“但我以为,你从姬野那里退避的理由,该是你不希望接近姬野所代表的、恐怖的深渊。” “——哪怕我们是浮在深渊之上的空中楼阁内的人。”江子安补充,“对我,只要云翳与雾霾足够浓,我就可以不俯瞰这座楼阁的基础,泰然地生活在这座资本主义的海市蜃楼。” 你去云外蹁跹 “你不该仅批判资本主义。”吕归尘回复,“导致社会不公平的,还有其他因素,譬如我们被治理的方式,譬如是有何种经历的人在参与对我们的治理,譬如人也许永远无法脱离的、人的境况。” “我不恐惧深渊。”吕归尘补充,“我有自我调节能力,不至于接触到一些不属于我们生活的故事,就过度伤神。何况,姬野的经历就是许多人——或许包括我——亦可能有的经历。我不妨将她当作一剂灭活——不,减毒——疫苗。我是不可能逃脱一些事的。” 吕归尘的比喻之后,江子安与吕归尘交流轻松的话题。吕归尘回复消息,不时抬头,对姬野的话发表评论。姬野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一边放松地谈几句她与嬴玉的交往。 有人进入了别墅。 姬野的第二反应是用口型对吕归尘说一句“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第一反应是出卧室,再关卧室门。 嬴玉是独自出现的。他并不是一个过于高大结实的男生。 当下立见 吕归尘从卧室走出。无论即将发生什么,她认为,自己独自待在姬野的房间都不好。 嬴玉礼貌地望着吕归尘。姬野是气质很像男生的女生——哪怕姬野经常露腿穿裙子、亦烫过头发。与姬野相处时,嬴玉据说不甚避讳。然而,吕归尘太像女孩,对这样一个又邻家、又学生气的女生,嬴玉终归有几分风度与体面。 “你是姬野的女朋友?”嬴玉说,“我请你尽快收拾你的东西、离开这里。天晚了,如果你搭地铁不方便,我可以提供计程车费。” 然后,嬴玉不再看吕归尘。他从运动外套下解开腰带,端详一眼,将这条明显是休闲风格的配饰抛掷到一边。 接着,他动了手。 姬野与嬴玉打在一团——嬴玉先打了姬野的脸,因而之后姬野做的,差不多构成正当防卫。 姬野似乎有所准备。正式开始打架前,她去穿自己的马丁靴,鞋带系紧,但她与嬴玉默契地皆没有使用下盘。嬴玉的话更多些,姬野仅在最初说了一句“你敢打我”。 比正确更对的试错 这未必是家庭暴力。不过,吕归尘没有见过几次家庭暴力。吕归尘的家庭,自从龙格沁与吕守愚闹得被报警后,吕嵩以及吕守愚都变得很节制了。 消失在吕守愚社交圈的龙格沁,是吕归尘一道轻浅的心理阴影。 即便嬴玉不说,吕归尘亦没有报警的打算。姬野仿佛在放水——嬴玉在意姬野,因此姬野仿佛有了新的计划。 “你不该欺骗我。”嬴玉危险地说,“我知道,你大约将很介意,我对你的父亲出你的柜。” 姬野短暂地失神。她更用力地打回去,嬴玉拎起未被姬野提前清除出战场的腰带。 “ 非礼勿视。”沾了血迹的男生与吕归尘对视,又不关注吕归尘、望着姬野。“姬野,对你父亲出你柜的不是我。姬昌夜发现了你交女朋友。我不确定,你弟弟有无告知你父亲。我对你的兴趣,没有因为你把你女朋友领到我家而降低多少。女同性恋这一点,不过是让你,对我而言,更美味了。” 比抵抗更美的示弱 “吕归尘,”姬野说,“带我走。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强暴。” “这是你提醒我不要强暴你的伎俩。”嬴玉对姬野说,“我们没有必要当着你的女朋友玩。你我皆知晓,让你自愿,办法很多。吕归尘,”他准确模仿这个陌生的名字,“你快离开。” 姬野出其不意地抽出一枚钥匙。她在嬴玉手腕上划下又一道血痕。“嬴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黑历史?你有一个哥哥找高级应召,若非你父亲提前打点,他就几乎被捕。那次打点,是你出面,你应对的办法低级也简单——你首先直接找了基层的公共安全部门,确保了档案的安全,才去做别的。对你这种人,一些事很容易,你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不是么?你的确没有找过应召,但你做过的事,需要我当着吕归尘说?” “吕归尘,”姬野说,“我知道你是谁。带我走。” 我谁也不是。吕归尘想。她的脑袋一团乱,窗帘没有拉,别墅外在嬴玉到来后落起倾盆夜雨。这栋别墅很偏僻,为保护所有人,吕归尘没有拨通计程车公司的电话。让吕守愚紧急调动公车也是不行的,现在公车私用没有许多年前容易。 请再将我点燃 吕归尘不常打电话。打开通讯录,上一个电话乃是致龙格凝。龙格凝与吕归尘一般讨厌这座混乱的城市,他在另一个地方工作,交了一群温和、平凡且正经的新朋友。 “你的呼吸系统不好。”龙格凝说,“也许你该去南方。去一些没有沙尘暴的所在。怎么去?找工作、租房、问家里要钱。往经济独立的方向迈出一小步,就会让人感觉很好。” 雨夜山林,却仿佛依然有热浪。 吕归尘询问羽然。 “我认为,姬野是自作孽。她的确有许多糟糕的经历,但她有许多糟糕的经历不是她伤害其他人的理由。我无法同情伤害其他人的人。她欺骗嬴玉,被嬴玉抓到了。我就当……这一次,能清算掉姬野的许多黑历史。” “姬野被嬴玉抓到了,姬野会很惨。” “你不是说嬴玉还有一个神奇的父亲。你不是说吕嵩及不上嬴无翳。姬野的社交圈终于出现嬴无翳,姬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能安慰你么?” “我同情很多有糟糕经历的人。好像,人有这些糟糕的经历,就值得我同情了。” 再见视而不见 “所以,吕归尘是很好的人。” “嬴无翳能让姬野飞黄腾达。然而,这是姬野想要的飞黄腾达么?” “这是许多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我不是没有奢望过,自己有姬野那种冷酷隐忍的性格,不被自己过剩的良知干扰,能踩着无数人向上爬。可我对错误——以及伤害——太敏感。” “你原本可以与姬野订婚。”吕归尘说。羽然是吕归尘的朋友,亦是姬野的竹马。“你为什么没有带她走?” “姬谦正看得上我?”羽然笑,“对姬谦正,我不过是一个周身皆是风险的、没有什么利好的、奇怪的吃软饭的。我甚至怀疑,姬野本人亦未必看得上现在的我。不过,至于我为什么没有带姬野走……那是许多年前,姬野像请求你一样请求过我。我不记得了。但,以我的不稳定性,以我经历的离奇程度,以我对项空月所谓‘酷忍’之品格的缺失,倘若我真的带姬野走了,姬野未必能过得比她现在过得好。吕归尘,你不带姬野走的理由是,你解决不了姬野的问题、你无法帮助她,我亦然。” 我曾随遇而安 “我觉得,”吕归尘说,“嬴玉和姬野,不是你情我愿。嬴玉与姬野打架,姬野放水,打得大抵是没有我以为他们能打得真实,没有多少很犯规的动作。但,姬野是不会喜欢被嬴玉那样对待的。她不喜欢任何人真实地欺负她,哪怕嬴玉的确给了姬野许多姬野需要的,身外之物,以及姬野不需要的,感情。姬野不是能被任何人豢养的猫——或者其他生物。她养不熟。” “以前我会认同你,并采取力所能及的措施。现在,我依然认同你。但,现在,我不过是实在无法接受姬野、而与姬野决裂的,普通乐子人。” “我不清楚,姬谦正那里怎样了。姬野在姬谦正家,依旧是饭都没得吃,她好像还持续性地欠了嬴玉的钱。你知道姬昌夜问题多大,对不对?” “姬昌夜的一项事迹是,九岁时,在父母的默许下,将同父异母的jiejie打到骨折。他们家有严重的家庭暴力。姬野的mama,因为没能生下男孩,也被一系列事搞得精神极其不正常。姬野怀疑过自己的家庭有精神病史,但显然姬谦正要粉饰太平。如果不是姬谦正在某个关键时刻作梗,姬野原本可以好好中考,不至于在高中继续遭遇幽隐、雷云正柯、方起召。姬野高中时被同学——校内的以及校外的——网络暴力的记录,现在依旧能检索到。她是很聪明很努力的人,但她读的大学,很好么?” 从此心有缺残 吕归尘改和羽然聊其他话题。吕归尘与姬野没有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然而,姬野的朋友圈从来仅偶尔有模糊、朦胧的照片;姬野在伪装一个对这座城市中的青少年太普通的人设——一个有趣且强大的人。 后来,吕归尘从项空月处获得姬野的消息。项空月说,姬野二度高考,似乎有信心自己将去到比先前更不错的地方。 “啊,”吕归尘说,“她过得好么?” “我不清楚。”项空月说,“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吕归尘不希望项空月知道什么。那个雨夜,吕归尘行过黑暗、泥泞、残损的草坪,进入公主坟的公寓楼,因为家住顶层,所以先对付了天花板的漏水。 吕归尘用垃圾袋装了一些情趣用品,收到落雨的家之外。她收拾更多东西,清洁眼镜时,忽然想到姬野曾经推荐她尝试隐形眼镜——这将使吕归尘的眼睛更有神、更亮。 吕归尘无师自通,翻出梳子与剪刀,在沐浴后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她的脸是撑得起短发的。 生得翻云秀 “公主坟,之所以叫做公主坟,是因为它是前朝若干落魄公主的坟茔所在。” “我有时很喜欢这里。这里是一个安稳的、大隐隐于市的家。” “我有时也不喜欢这里。这里破得紧,时常堵车;这座城市有太多公主了;落魄的公主可以很落魄;我在这里仿佛一个老年人。” “这是美丽且不祥的名字。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