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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第254节

    程丹若装不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好端起茶,任由他往下说?。

    “大约是过年祭祖,老祖宗们显灵,托梦给老太爷,说?兄弟俩多年不见,很快会在地下重逢,可惜坟不能在一?处,骨rou分离,总是不甘心。”

    昌顺号的东家感慨道,“老太爷做了这么个梦,自知时日?无多,又挂念兄长的后人,派了人去打听,却是说?,当年是往北边去了。这几个月,家里一?直在找,最?近终于有了消息。”

    说?到这里,他专门停下来,观察程丹若的表情。

    她脸上依旧是礼节性的微笑,大方温和,并不是他想要的意动与沉思。显然,这件事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却并不感兴趣。

    这可麻烦了。

    他想着,话转得更为委婉,留足分寸:“听说?,夫人的娘家也?姓程?”

    “我曾祖父是随军来的,老家不知在何处。”程丹若慢慢道,“但家里人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嘴,应该是没有别的亲眷了。”

    昌顺号东家试探着道:“多年不联系,说?气话也?是有的。”

    她道:“不是军户,却去当兵,想来是无可容身之处。你们家是大家大族,想来不至于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不挑破也?不行了。

    昌顺号东家恳切道:“夫人,你们都姓程,五百年前是一?家,这边不是亲戚,从前也?是。”

    停了一?停,推心置腹道,“我今日?所说?的事,同羊毛衣的生意没有关系,族里的事可不是我脑袋一?拍就?能做主的。”

    他分析:“夫人高嫁侯府,自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娘家势弱的女人,多少要吃些亏,别的不说?,夫人今日?若有得力的娘家,生意尽可让族里办,同根同源的血亲,必不能害了您。”

    这话在当下,确是正经的道理?。

    程丹若点?点?头,做出几分感慨之意,却说?:“福祸相?依,人生没有两?全事。”

    “话虽如此,也?可尽人事。”他语重心长道,“我们太原程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却也?有几分底蕴。若能连宗,夫人此后也?有了族人亲眷,族中后辈,也?可为夫人差遣,岂非两?相?利好?”

    必须承认,假如程丹若是土生土长的古人,这个建议足够令人心动。

    说?白了,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宗族抱团能大大提高抗风险力,家族的提携是社会默认的裙带关系。

    假如族里有人发达了,没有提携族亲,反过来要被骂“忘恩负义”。

    程丹若回大同,必须回老家建宗祠,立坟茔,照拂乡人,就?是这个道理?。

    太原程家虽然名气不响,可能供出进士,能有一?个商号,就?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大家族。与其?连宗,以她现在的社会地位,属于受益的一?方。

    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程丹若说?,“同您说?实话,我有一?个义父,待我视如己出,家里也?并非没有亲眷,只?能辜负您的好意了。”

    这是对?方没有探听到的消息,一?时讶然。

    “我有位表叔曾任按察副使,我的义兄也?是朝廷命官。”程丹若轻描淡写,“我看,我们还是谈谈羊毛的生意吧。”

    昌顺号东家一?时没有说?话。

    陈家和晏家的地位,已?经镇住了他,他失去了与之谈判的关键筹码。

    而?程丹若深知,即便不连宗,也?最?好不要得罪本地的大户,故道:“虽然不是族亲,却都是乡亲,不然,何必找你们呢。我们在京城也?不是没有熟悉的故交。”

    东家的面色微微缓和。

    他思索片时,却道:“论起地域,自然是我们太原和大同更近,又有同姓的缘分在。夫人恕罪,在下不明白,您为何非要找宝源号一?道合作?”

    “据我所知,宝源号背后另有靠山,有什么好事,恐怕您得排第?二。”他一?针见血道,“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啊。”

    第209章 被说服

    对方的疑问, 程丹若早有准备。

    她不疾不徐地?问:“阁下以为,光凭你们?昌顺号, 或者?说, 太原程家,就能做好这门生意?”

    昌顺号东家道:“族兄虽官位不高,却也?有座师同?门。再加上夫人的夫家, 难道还做不下一?门纺织生意?”

    “你想?的太简单了?。”程丹若道, “先?前你说,大同?荒地?甚多, 将来当以农耕为主, 此言中肯, 故而最?好的羊毛来源, 还是胡人。可互市今年开, 以后也?一?定会开吗?”

    她瞥了?对方一?眼,半真半假道:“外子还在大同?一?日,倒是能做得了?主, 但等我们?调任, 你程家有这能耐,左右朝廷的决议?若战事再起, 你昌顺号的人脉又?有何用,还不如人家宝源号,至少纺织是做熟了?的, 养蚕种棉的人家,再养一?两只羊,也?不费事。”

    昌顺号东家眸光闪烁, 并不全信,可在互市的事上, 由不得他不信。

    “江南织造,除了?商号,还有织造局,我问你,假使织造局干涉,你能保得住多少?”她讥诮道,“程家的本事,到这地?步了?吗?”

    他紧紧闭上了?嘴巴。

    织造局是官府的织造衙门,管理?官营的织造作坊,原属工部,如今由太监把持。

    昌顺号专做茶盐生意,和市舶司还算熟悉,同?织造局可说不上话。不如专门做丝绸的宝源号,肯定有他的人脉。

    “现在少赚些,以后赚久些,你们?要是同?我想?的不一?样,我也?不勉强。”程丹若心平气和道,“做生意嘛,合则来,不合则散,没有强买强卖的。”

    昌顺号东家沉思片时,说道:“在下需要与家里商量一?二。”

    “给你五日。”程丹若拿出?怀表,“我还有事,不送了?。”

    对方只好咽回其他的话,识趣地?告辞。

    这一?日,宝源号没有动静。

    隔日,依旧没有动静。

    第三天,老狐狸才上门来。

    程丹若也?没摆架子,痛快地?同?意见了?他。

    可乍一?照面,她就说:“阁下年纪也?不小?了?,来回奔波着实不易,若不成,也?就罢了?,身体?为要。”

    宝源号的东家头发白了?,脸皮也?厚了?,闻言故作惭愧:“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

    为何会有此一?说呢?

    这就不得不提他这两日的动作了?。

    那天,他和昌顺号默契了?把,一?同?逼迫程丹若让步,却不料她脾气强硬,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撂下狠话,爱做不做,不做滚蛋。

    生意嘛,肯定是要做的。

    别说她只是给冷脸,在银子面前,啐他一?口唾沫,他也?能维持笑脸。

    但脸也?没有那么不值钱,再丢给人糟践之前,总得掂量掂量,她值不值得。

    宝源号东家凭借经验,觉得不一?定要和她死?磕——程丹若的出?身,在大同?已经不是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她家人俱亡,能依靠的只有婆家靖海侯府。

    那么,比起直接和她谈,为什么不直接找谢玄英呢?

    家里的事,不还是男人做主吗?况且,昌顺号打什么主意,他多少能猜到些,自觉把握不如对方大,更需要来一?招釜底抽薪。

    但帖子递到谢玄英跟前,他就回答两个字:“不见。”

    这没道理?啊。

    宝源号东家十?分纳闷。按理?说,做生意是大事,又?不是程夫人的嫁妆生意,不方便插手,作为丈夫,总该知道一?二吧?

    可若是程夫人与他说过,谢知府怎么都不会不想?挣这个钱,别说什么侯府不侯府的,他送钱的后台,地?位也?不低,下头的儿子照样手头紧凑。

    何况谢知府不是嫡长子,更缺钱了?。

    那是没说?这不更应该见了?吗?

    他和昌顺号进出?衙门,对方总不会一?无所知,忽然求见,不摆明了?没谈拢?这都不描补一?二?

    越想?,越纳闷,只好派人塞钱给吏书,打听?一?下情况。

    吏书是本地?人,知道宝源号的能耐,敲了?一?笔,给面子地?赴约了?。

    负责打听?消息的,便是之前的大掌柜。

    他和吏书相差二十?岁,可都是油滑精明的人,两杯酒下肚,已经称兄道弟,再来三杯,差点当场拜把子。

    等气氛差不多了?,大掌柜才开始打听?。他也?贼,不说正事,而是说,谢知府才来大同?,他们?不知道喜好,打算买个美娇娘,贤弟你觉得靠谱吗?

    吏书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收了?钱,就帮人办事,指点道:“老哥啊,你这事就想?当然了?,咱们?知府和聂总兵可不是一?路人,你敢送女人,以后别想?进衙门了?。”

    大掌柜故作震惊,擦擦汗:“竟是如此?!哎哟,多亏了?老弟提醒,不然我就犯大错了?!”

    又?适时露出?好奇之色,暧昧地?问,“莫非是知府夫人也?是河东狮?”

    吏书笑眯眯地?夹了?卤猪耳朵,口气却坚决:“老哥啊,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夫人可算得上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对人说话从来不高声的。”

    他啜口浊酒,精明道,“聂总兵世间豪杰,妻妾成群固然是大丈夫,可结发夫妻也?有结发的好啊,程夫人品性过人,谁不敬重?”

    大掌柜:“哦?”

    “不信是吧?”吏书乐了?,咂咂嘴,“这么说,先?前夫人说了?,衙门里的钱不够使,要裁人,回头就裁了?,而且说革谁就是谁,大人二话不说就全照办。要不是敬重,这能做成?”

    大掌柜愕然:“她还插手衙门里的事儿啊?”

    “可不,大人不在,师爷们?做不了?主的,都是夫人拍的板。”吏书的脸上自然带出?几?分自豪,睃他一?眼,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老哥还不知道——咱们?夫人过去啊,可是宫里当官的,皇帝老爷跟前的红人啊。”

    大掌柜倒吸一?口冷气:“当真?”

    “骗你作甚?她还给死?了?的爹妈讨了?官呢,五品。”吏书伸出?一?个巴掌,连连感慨,“这多少大老爷们?都办不到的事,你说厉害不厉害?”

    “五品?!”大掌柜情不自禁地?给他斟了?杯酒。

    人活这一?辈子,只要做成两件大事,就算不负此生:一?是光宗耀祖,二是封妻荫子。

    “是了?不得。”

    他感慨着,不由给自己也?倒了?杯,一?口闷下,压压惊:幸好先?打听?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啊,老哥你得罪谁都好说,别得罪夫人。”吏书说着,把酒喝了?,自觉这句话应该值二十?两银子,于是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菜。

    大掌柜也?识趣,没再说有的没的,两人天南地?北胡吹了?一?通,喝得满脸通红地?散场。

    “嗝,这点剩菜给我包起来。”大掌柜结账走人,吏书却在剔牙,“这馒头,还有这肘子,送我家去。”

    小?二看?向打算盘的店主。店主摆摆手,示意他照做,自己则走过来:“业哥儿,你小?子是春风得意了?,这顿席面可不便宜。”

    “外来的大户,不吃他吃谁?”吏书笑嘻嘻地?说,“我也?不算宰他。”

    他翘起腿,懒洋洋地?问:“刘叔有事儿?”

    “就问问你,那烤馒头咱们?做,知府太太真不找咱们?麻烦?”店主心有迟疑。

    他所谓的烤馒头,其实是他堂侄女在衙门里学的,用个窑烤出?来的点心,原是她们?偷带出?来的,这会儿衙门开了?社学,孩子们?也?有的吃,一?来二去,就给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