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布局之子(官场应酬/勾心斗角/初试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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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之后已是夏初时节,雨水降临越发频繁,万物生机勃勃。 被推迟的春猎已经持续六天,今年有彰显军威震慑边境的意图,筹办得声势浩大,朝上文武重臣大多随君王前往助兴。 宫中每日不再上朝,君王膝下受宠的子女又随行猎场,一时间清净不少。 飘润的雨丝落在青石地砖,砸出一片片小水花,仿佛在一层晶亮的水膜上跳舞。国府笼罩在雨雾中,楼阁库房错落排列。一辆马车停在正门广场,车中人举着竹伞下地,迈步直进一座偏殿,天青色衣摆划过地面。 韩非进了屋,收拢竹伞竖在门旁木架,眼神扫过厅堂,屋里有几个深色衣装的仆从。桌旁毡席上,两个身穿官服的人起身迎上,一人年过五十,另一人三十出头。年长那人老成稳重,年壮那人干练硬朗。 “两位大人久候了。”韩非躬身施礼。 “公子来得刚好。”那两人也回礼。 这两人是司空属下的司工和筑师,左司马属下的都匠和量人却不见踪影。寒暄后,韩非便询问那两人因何缺席。 “刘都匠幼子染病,涂量人伤了脚,今日都告假。”年长的宋司工回话。 “不过都是些借口……”正当壮年的邢筑师跟着接话,宋司工拽了他衣袖一下,他便哼了声,闭口不再多说。 这种情形也在韩非的意料之中,他来的路上仔细回想过前几天的事。 韩安走前拟了旨,让司空和左司马安排人手,十日内完成联仓整修的改建方案,宫里会派人全程陪同。父亲走后,韩非头两天并没着急外出,而是找来国府和军库的地形舆图,临摹绘制在一大张皮革上。 他早就在官书阁看过不少材料,之前陪红莲去珍宝楼时,他也曾在顶楼眺望许久,那楼阁是国府建筑里最高的一座,加之用上那根可以远观的玄寰镜,韩非几乎俯瞰了国府和军库所有房屋的排列布局。他记性很好,能过目不忘,此番绘图自是细致入微,还顺手修正了一些舆图上原本的小误差。 第三天他便差人联系四位专职筑建和丈量的官员,前往国府实地勘察。司空和左司马在朝上针锋相对,派来的人俱是心腹干将。司空下属的宋司工年长经验丰富,邢筑师新锐技艺精湛,左司马治下的涂量人和刘都匠皆资历深厚,刘都匠还是他的远房宗亲。 这些人为官已久,又身怀技艺,初见韩非只觉王宫派来的人未免儿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相貌仪容虽然出众,又能听懂些什么,几个人心里不免存了轻视。 落座后韩非称自己年少,对营造之事知之甚浅,改建方案由几位官员牵头磋商,他是奉王命在此旁听。四人听他如此说,虽觉他很有自知之明,但也更不把他放在心上。几人各为其主,商讨很快遇到诸多分歧。 左司马和司空相争已久,他们的下属此番自然也是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一方认为只要修缮老旧房屋,针对火患加强预防即可,另一方主张变更仓储格局重新精修翻建。谈话逐渐激烈,不乏工匠术语,更为支撑己方主张而揭短对方说辞的漏洞,韩非在一边不吭声,暗中全记下,也摸清了几人脾性。 司空派来的人恪尽职守遵从王命,只是年长的宋司工到底圆滑,单靠盛年的邢筑师一人据理力争,就不如对面势大。而左司马的亲戚刘都匠徒有虚名,他的说辞被对方抓住不少把柄。不过刘意很看重他,使他刚愎自用,因此总能强词夺理,再加上出身原晋国世族的涂量人从旁帮腔,反倒更显强势。 双方争执不休,谈到最后也没有定论,局面僵持不下。方案谈不拢,场面上气氛也冷下来,两方人彼此看不顺眼,又碍于有王宫派来的人旁听,不想当着少年人失脸面,便都故作清高。韩非等他们争完,解下背后竹筒,拿出摹绘的舆图,在长桌上摊开。 一大张皮革铺满桌面,上面绘制精细的地形构造和房屋排列,国府和军库布局清晰呈现一览无余,这张图甚至比官书阁的藏图尺寸更完整,标注也十分详尽。 舆图全部展开后,宋司工抚了抚须,邢筑师眼前一亮,刘都匠探身去看,涂量人眯了眯眼。国府和军库都属要地,对于仓储布局,他们事先已经做足功课,此刻瞧见这张图,只看了几眼就知道真伪虚实。 官书阁内有许多舆图,大部分是局部的勘测画图,国府和军库各有一张挂在墙上的全景壁图,但不能携带。四人原本也从官书阁调取了几张涉及改建库房的舆图,但把两处重地全局绘制的舆图,却是没有。 韩非又从袖里掏出个布兜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堆或方或圆颜色各异的小玉石,像是一颗颗打磨光滑的上品棋子。 “这是起火的仓库。”他拈起几颗红玛瑙放在图中一排房屋上,修长手指压住玉石,仿佛下棋落子那般的坚定。 “这是太仓……这是军粮库……”韩非说着话,手上也没停,码上一颗颗玉石。绿松石和黄晶石交织错落,涉及改建的粮仓很快在舆图上突出显示,一目了然。 “方才听诸位大人的商讨,核心就是王上之命该如何执行。”韩非摆好了标注,客气地说道:“粮仓是重中之重,干燥时节起火,最难控制,还会祸及周边建筑。刘大人说防患于未然,这势在必行……” 韩非顿了顿,又拿起几颗堇青石,排列在图上一片区域,继而说道:“邢大人说调整仓储格局,翻新修缮房屋,也有道理。若按这处位置,将太仓和军粮库连为一体统筹监管,岂不就能妥善解决根本问题?” 舆图上被他如此cao作,在场的四人都是行家,立刻看出他的用意。 “你这个意思,是要打通国府和军库的粮仓?”涂量人最先反应过来。 韩非还未答话,刘都匠已经开口:“这恐怕不行,两地各司其职已有百年,何况还有高墙隔离,不宜大兴土木。” 高墙是阻断国府和军库的最大壁垒,建成数十年,早先只是一段段栅栏,历代朝臣博弈后不断加固,才有今日局面。 韩非温和一笑:“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王上的旨意。”他跟着语调严肃起来,“百年时间,足够中原版图有翻天覆地之变,弹丸之地又如何不能更改呢?” “我倒觉得此法甚好。”邢筑师指了指图上标注,“可以截断高墙造门,太仓和军粮库若是连通,不但运粮可以节省很多时间,预防灾患也可以更为效率。” 其他三人心里明白,这少年人标注的舆图位置很巧妙,但他们各有顾虑,并无人附和邢筑师的话,气氛反而沉默。 “不止是截断高墙,而是要拆掉它!”韩非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说什么?”几人不约而同发问。 “几位大人稍安勿躁。”韩非拈起几枚黑白的圆玉石,在舆图里高墙的附近,交错迂回而放,出言解释:“高墙之隔有碍疏通,全数拆除又消耗颇大,不过方才我听刘都匠提到些防火举措,倒是可以变通。” “高墙分段拆除,砖石就地用于改造望火楼。”韩非排完玉石,抬掌示意众人,“如此纵贯国府和军库的中轴,百丈设一楼,不仅能瞭望火患,也能监察防卫。” 他看刘都匠眉头皱起,似是要开口,自己又说了几句:“望火楼里,可以置备水斗水盘防火器具,以此为基础,再辅以储水缸,防火带,更夫巡逻,可保周全。” 韩非的话俱是刘都匠说过的办法,堵住了对方的嘴。但涂量人跟着问话:“只是预防火患,犯不着这般劳师动众吧?” “火患起源,多在人祸。”韩非目光平静望向对方,“仓储重地木屋密集,一处起灾牵涉甚广,前事不过月旬,此时亡羊补牢,难道不该严防死守以绝后患?” 涂量人琢磨这番话,轻飘飘的人祸二字份量却不轻,他闭口不再多说。 “防火御灾之法甚多,你资历不深,未免小题大做。”刘都匠虽然语气如常,但轻视和否决的不满,溢于言表。 韩非的目光又转向他,这次换了盯视,眼神透出几分锋锐的张力,连两道剑眉也略略扬起。他相貌清隽,可表情只要有细微变化,刘都匠只觉得袭来阵阵寒意。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xue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韩非的语气沉下三分,“刘大人方才一直在强调,防微杜渐才能御灾,现在何故却说小题大做?” “你……”刘都匠一时语塞,很快又摆出架势,“敝人担任都匠之职有七年,是不是小题大做,难道分辨不出?” 韩非闻言轻轻一笑:“刘大人既然领受王命,更该替君上分忧。”他手指沿着舆图里的标注拂过,“谈到改建防灾,在下资历浅薄不敢班门弄斧,但打通高墙是王上之意。王上只看结果,我等皆为人臣,具体如何cao办,就要靠各位大人各显神通了。” 涂量人仔细回味韩非这番说辞,现在说的打通和之前说的拆除,倒还有点区别。他不动声色地礼貌开口:“我看这张舆图上,有些地形绘制似乎与官图不符。” 韩非长眉一挑,笑容愈发亲和:“这张舆图是我临摹官书阁藏图而制,改动之处是因年代久远,官图标注有偏差。” “噢?如此说来你比官图更权威?”刘都匠顺着话题反口讥刺。 “非也。”韩非捋了下袍袖站起身,“库房重地常有修缮,官图难免不及更新,新绘的舆图自然要实事求是……” 他仪度翩翩地做出邀请手势:“几位大人若是不信,我们不妨实地勘察一趟,也好对前面诸般争议再做修正。” 席上四人谁也没动,气氛安静片刻,刘都匠干笑两声:“阁下莫非只领闲差,不知国库重地,没有通行令寸步难行?我等若去军粮库和太仓,要先申请符令。” “刘大人所言极是。”韩非笑得眉毛如两道弧起的长虹,唇边弯起一角,眼神带着两分狡黠的光芒。他面容生得俊,表情染上活灵活现的气质,四人看得一怔。 少年人从容不迫,在怀里掏出一件玉符扬手展示,精雕的双龙玉符尾端,挂着三块精金铸造的令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上面分别刻有朱红色的篆体字。 那正是韩王亲赐的通行玉符。 “除内书阁,珍宝楼,金库,军密院,持此令者通行国府和军库。”韩非隐去笑容面色悠变,浮出端肃神情,“凭王上玉符,可否请几位大人与我畅行实地?” 清正的话音落地,两道精锐眸光扫过在场四人,隐隐带着震慑之意。 “敢问阁下在韩宫身居何官?”一直没说过话的宋司工终于开口。 韩非收好令牌,伸指挠挠自己脸颊,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我还年少,没有官职在身,让几位大人见笑。” 他眼角余光看到宋司工微微皱眉,刘都匠又要作势发难,转而欣然灿笑揖手行礼:“只是父王有命,韩非身为第九子,理当替父王分忧,还请几位大人不吝赐教。” “你是王上的公子?”刘都匠两手撑住桌面,瞪着眼珠差点拍案而起。 “原来是九公子,请恕我等失礼。”宋司工镇定自若,徐徐起身,向韩非还揖礼,“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有他带头,其余三个人也不得不起身,韩非再收好桌面玉石,把那张舆图卷起来背在身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往粮仓。 此后的几天,韩非每日早出晚归,约上四人走遍国府和军库的大街小巷。他们边勘验每处房屋,边参照舆图议事。 自从知道他是公子后,宋司工显得活跃不少,之前邢筑师孤掌难鸣的一些改建方案,有他帮忙,阻碍就小多了。 韩非暗自发笑,这些官场老狐狸,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若非自己周密准备,最后亮明身份,他们哪肯站定立场。 韩王有众多子嗣,其中当以四公子韩宇为翘楚,昔年韩安在争权夺位时,韩宇也尚未成年,却为父亲鞍前马后出谋划策。以宋司工的年纪,大约知道这段过往。 故此王上的子嗣,无论是否成年,背后的支撑都是君主。派来未成年的公子,更多存有试探朝臣和栽培心腹两重心思,按宋司工的阅历又怎会拂了君王面子。 但司空的人奉王命为先,左司马的人可就未必如此了。所以韩非才先行示弱,等他们争执完毕,了解两方官员的性格与见解,再着手做局,创出一个好的开端。 不过后续几天的实地勘测,刘都匠和涂量人还是与宋司工和邢筑师产生诸多分歧,双方总在同一个方案上互不相让,这让韩非的居间协调,也费了不少精力。 幸而他心思聪慧口才敏捷,为人处事又周全礼貌,时常几句话说出去就化解尴尬,特别是刘都匠,被他哄上一番说辞,洋洋得意起来更是口无遮拦,透了不少底。 这四人也渐渐惊讶于韩非的学习和反应能力,举一反三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关于筑建营造和防范灾患的了解程度,比一般人更多,而且人虽年少,但从不炫耀。 譬如谈到凿井蓄水和分配储水缸,他就提议是否可以活水引渠,一番商讨后,竟是个不错的主意。新郑城外水脉丰富,城中亦有不少河道,汇聚为占地不小的明湖,周边尽是富商权贵的风雅会馆。明湖跟国府相距不远,引水开渠横贯国府和军库,配合纵贯的望火楼,倒是相得益彰,更有妙处。 再譬如谈到设置防火带,一般用涂抹石灰泥的土墙和砖壁作为阻隔。而韩非说他翻阅过古书,青藤和银杏这类的植被,既能观赏又不易燃烧,可配合防火带种植,这个法子并不常见,刘都匠也不由另眼看待。 诸般事务在韩非推动下顺利进展,直到今天刘都匠和涂量人突然告假。 韩非心里明白,多半是他们派人往郊外猎场通禀,刚好这几天时间往返,左司马授意他们尽力拖延。但此时避见已无济于事,大多数改建方案都商议妥当,剩下的细枝末节,宋司工和邢筑师完全可以解决。 韩国王城的仓储重地,在韩非眼里化为一张庞大的棋盘。他走在纵横交错的格线上,一步步落下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