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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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风月大会比试第一场——春画,龚俊跟在封华露身后忙活,九霄也有要事在身,绿绮便拉着张哲瀚一同去比试现场看热闹。 风月台上,长桌一字排开,十多位选手依次入座,而他昨日初见的蒋公子正挽着袖子,在其中专心致志地提笔作画。 绿绮似乎对这些人熟得很,远远地瞄了几眼,就能说出个大概。 “那是沧溪老妪,以一手极细致的工笔春画闻名,据说栩栩如生,恍若身临其境一般。” “邱墨生……他最擅长的明明是在床伴身上作画吧!” “是蒋公子诶,听说他的画格外狂放,大开大合,俗中带雅,想必跟他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张哲瀚起了兴趣:“如何说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让我好好同你说道说道。” 绿绮清了清嗓子,学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捋着不存在的胡子,提步缓缓道来。 “这蒋公子,在千金卖笑、纸醉金迷的风月行中,却是个罕见的古怪人。” “要说出身,谁不是小小年纪被穷苦人家强押着签下卖身契的,要么就是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被下三流收留。极乐宫每年在库索河封冻前,都能救下竹篮装着漂流而来的百名女婴,我也不过是那无数竹篮中一对。” “可蒋公子不同,家里原是名门望族,好几代血脉单传。或许是五岁,还是六岁时,拍花子见他格外俊秀,便将他拐走高价卖到了临安最繁盛的南风馆。临安可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呢,他被南风馆的嬷嬷又打又骂,狎客又欺又辱,拼了一口气苟活了八年,攥够路费回家,可家中早就有了小蒋公子,他只不过是污了家族名声的男妓。” “他本打算在荒郊野岭里找棵树吊死,结果却被路过的樵夫救下,樵夫听了他的苦难遭遇,于心不忍,便给他指了条生路——武陵的曲春谷,谷主风月出身,却一心向善,收留了不少可怜人。” “曲春谷的谷主自然是收留了他,还鼓励他云游天下、久历风尘、苦旅跋涉。听说前些年蒋公子还在战事最吃紧之时投身疆场,吃了好几年的沙子,明明不会武却也完好无缺地活了下来,实乃一大传奇……” 张哲瀚正细细听着呢,绿绮的脑袋就被纸扇轻轻一敲。 “小丫头胡说八道,我何时说过族姓是蒋?” 还未等绿绮洋洋洒洒地把市井传言一一道来,就被正主抓了个正着,绿绮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蒋公子”。 好在蒋元白脾气好,闻言也只是笑眯眯地解释道:“非也非也,蒋姓是曲春谷掌门所赠,就连,元白,二字,也是她为我取的,元来真相一尘无,白首方知超然物。不过这些都是前生的故事了,我也早已抛到脑后了。” 说罢他执扇向二位作揖:“绿绮姑娘,张少侠,正巧我的春画已完成了,不如为我提点几句吧。” 耳边皆是众人啧啧称奇的夸赞声,张哲瀚低头看去,宣纸上远处山峰林立,干枯的笔尖随意一挑,带出萦绕山头的层层云雾,近处古木参天、盘根错节,枝叶随风摇曳,树下有一怪石,如方桌般大小,上有两名青衫男子,衣着散乱、衣带相缠,面目却模糊,正幕天席地行交媾之事。为上者敞着胸膛,额上有汗滴落,侧颈红痕密布;为下者香肩半露,蝴蝶骨弧线柔美,腰肢纤细,微仰着头,露出一点红艳艳的舌尖和嘴边的津液,浑圆的臀含着青筋凸起的阳物,腰窝的白浊正往下淌。虽然看不清面容,观者却能从勾起的足尖、颈间的咬痕、攥紧的手指看出两人正爽畅极了,甚至连落到身上的叶子都来不及拂去。不过是几笔勾勒,随意涂抹的几点色彩,却分外鲜活。 与旁边邱墨生小儿嬉戏般的闺房玩闹、沧溪老妪细致到有些死板的宫廷春事相比起来,还是蒋元白的画更多几分洒脱风流之意。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沧溪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用手描摹着春画上未干的墨迹,感叹道,“要是老婆子年轻时有你一半率性,倒也不至于画一辈子劳什子工笔了。” “前辈过奖了,前辈的精细可是晚辈绞尽脑汁都学不来的。” “哎呀,客气什么,老婆子手头上还有一本珍藏多年的春画集,这回跑来怀古山就是为了亲手送给你……” 绿绮端详了画许久,低声说:“我还以为他会画男欢女爱呢,不过这也算别有一般风情了,景美人也美,哲瀚,要我说你可以仿着这姿势唔唔唔……” 张哲瀚直接捂了她的嘴:“你哥的鸳鸯谱还不够你点吗,怎么还扯到我头上了?” “息怒息怒,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们吗……” 蒋元白瞥见他们的打闹,不禁莞尔:“绿绮姑娘,人在大染缸里待久了,再洁身自好,也难免沾上些染料。再说,我这画可不是单纯的春画,古语有云,交媾于午时三刻,精气最甚,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松木高耸、清风拂面,既是雅事,又能助益修行。” “蒋公子,这种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我们分享分享?” “好东西当然要赠有缘人。” 绿绮撇了撇嘴:“等我有了道侣成婚那日,说什么也要拉着你送几幅好画。” “那我定要早早准备几幅三羊鼎立、喜鹊登枝、金鱼数尾,净身洁面等着少宫主给我发请帖。” 早上的比试自然是蒋元白毫无疑义夺得头名,绿绮祝贺完又嘟囔着让蒋公子一定要去围观她下午的比试。 “那是自然,昨日在下已经欣赏过绿绮姑娘的风姿了,今日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下午的比试想必是举行不了了。” 三人站在风月台前还未寒暄几句,龚俊就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鼻尖上冒着细汗,开口便震住了三人。 “……啊?我昨晚还被我哥训到下半夜,怎么说不举行就不举行啊……” 张哲瀚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龚俊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握住了他的手。 看见此景,绿绮有些不解:“风月行向来小摩擦不断,大事没几件,如果不是正道江湖借机讨伐,就是官家想寻个由头削削我们的锐气。上回算得上大事的可是江湖上平渊谷的大师兄力排众议,跪过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风风光光地迎了咱们风月行怡红院的素扇公子严若进门呢。” 龚俊摇了摇头:“那算是喜事,跟今天这回不一样,我三言两语也难讲清。现下各门派的主事人都到大堂集合了,绿绮姑娘,你作为极乐宫的少宫主,还是同我们去一趟吧。” 他转头看向蒋元白:“蒋公子,事关人身安危,还是请你先回照雪院等候下消息。” “也是,在下不会拳脚功夫,还是不要乱跑扯了大家的后腿才好。”蒋元白摇着扇子,微微颔首,眼见张哲瀚跟随龚俊一同离去,忽的出声叫住了他,“张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是借一步说话,实则蒋元白当着龚俊的面大大方方地把画卷递给了张哲瀚,笑着说:“画要赠予有缘人,提前祝两位少侠白头偕老了。” 正是先前蒋元白在比试上画的那幅,张哲瀚只觉得手中的画卷有些烫手,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按理说,他们与蒋元白也不过见了两面,知晓此事的人不多,绿绮和九霄也不是那般多嘴之人,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张哲瀚回头看了一眼龚俊,难得吞吞吐吐了起来:“蒋公子,呃,这……如何见得……” 蒋元白笑呵呵道:“张少侠,在下眼又不瞎,再说,你们不是压根没藏吗?” 龚俊还是牵着张哲瀚向他道了谢。 “太客气了,两位少侠成婚时可别忘了邀请在下。” 就算张哲瀚已经走出了比试场,可还在纠结此事,龚俊安慰他:“也怪不得他人眼睛尖,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我们俩一直贴在一起。” “那我要跟你分开走。” “错了错了。”龚俊笑着举起牵他的那只手,“怪我,我的手偷偷沾了浆糊,故意黏上你了。” *** 等到了大堂,众人陆陆续续入座,龚俊和张哲瀚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封华露向来是平心定气的性子,这回罕见地带了凝重的神色,皱着眉头满是担忧。 “繁忙之时叨扰诸位,实在抱歉,但此事穷凶极恶、惨无人道,合欢宗不能坐视不理。” “风月大会召开前,合欢宗曾向各风月门派遣送请帖,并一一记录参会人数,此间我们多次向江州的问心观递送了帖子,却毫无音讯。问心观的观主柳客声德高望重,素来低调行事,我们本以为他老人家隐居深山、远离凡尘事务多年,便派了人手送些吃穿用度,谁知翻山越岭抵达问心观门口,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柳客声前辈早已死去多时。” “柳前辈平日里为人和善、高卧东山,从不参与尘世纷扰,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仇家怨敌,如今遭此虐杀,十几个徒儿也难逃毒手,吾辈实在是愤愤不平,刚才逢山君已飞鸽传信托无常掌荀捕快率官府的人先去探查。” 话音刚落,众人议论纷纷。 “柳前辈虽不算什么武林大家,但自保的功夫定是有的,怎会如此?” “江湖正道现下不是烂摊子一大堆,自己都焦头烂额的,哪有功夫对我们风月行下手?要说是官府施压,可问心观地处深山,已沉寂多年,江州几个破捕快敢如此嚣张吗……” “要我说,仇家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那也不至于杀了全观的人吧,那些弟子可是无辜的……” 九霄坐在前排的座位,站起身来发问:“封前辈,敢问报信人可有说是什么武器、什么功法所杀的吗?” 封华露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肯说,属实是血腥至极。” “众弟子或腰斩、或割舌、或挖眼,衣衫尽毁,死状惨烈。柳前辈更甚,手脚均被折断,咽喉部被割开,喉舌均被凶手割下带走了,当年一曲‘空谷梵音’再也听不到了。” “难道没有幸存之人吗?” “……确实是有一位,乃是柳前辈的二弟子南舟起,他在几月前就和观里闹掰了,不知道去往何处,至今还寻不到他。不管如何,我们总要给逝去的柳前辈一个交代。”封华露话锋一转,“龚俊,你先一步赶往江州,配合荀捕快查案,我们安顿好门派随后赶到。” “我也随龚兄一同去。”九霄向众人作揖,“如此血案,人神共愤,我辈今已出师,说什么也要奋勇当先。” 张哲瀚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了龚俊身侧。 大长老只是远远坐着,看见此景便坐不住了,黑着脸把张哲瀚拉到角落,低声询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寻到人了就走吗,你怎么还跟人家去了,也不看看到底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族里没出事吧?” “没有。” “那不就得了,没出事我回去干嘛,有师父在不就行了。”张哲瀚拍拍大长老的肩膀,“就当我去四处游历了。” “那,那可不行,我徒弟怎么能让这臭小子拐跑了!”大长老吹胡子瞪眼,声量不自觉地拔高,“待会把行李整理完,老夫亲自押着你回南诏!” 好在周围也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哎呀,师父,你把耳朵凑过来……”张哲瀚狡黠一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大长老的竖起眉毛又无可奈何,一张老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末了,张哲瀚还要给他喂口定心丸,“放心,这边的事一解决我就立马回南诏。” “……那也不能把这小子带来南诏!” 张哲瀚拽着还不明所以的龚俊飞也似的跑远了,大长老只能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哀声长叹:“男大不中留啊,啧,留都留不住……” “我们的马车就在大门口,行李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呃,那个……你同他说了什么,师父才肯放你走?” 张哲瀚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笑出了小虎牙:“我说我雨露期没结束,他也不敢不放我走。再说了,这不是有你陪我吗?” 龚俊扶着他上马车:“怀古山离江州还是远的,路上少不了要住客栈,要是有情况记得同我说。” 张哲瀚掀开帷帐坐在了软垫上,刚想同龚俊说说今日收到的春画,一抬眼就看见不算小的车厢里满满当当坐了三个人。 九霄别过脸抿着嘴偷笑,蒋元白扇着扇子闭目养神,绿绮故作正经,试探性地开口:“咳,那个……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