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古来万事东流水

    抱着疑惑不解还略带不忿的想法，飞蓬离开魔宫时，给重楼留了一封手信。不过，他并没有离开魔界，而是守株待兔地潜入骄虫的地盘，避开女丑，藏在了骄虫的练功室里。

    可想而知，在魔宫开完会回到自己家，和妻子温存了一夜，骄虫第二日照常先炼蛊一上午时，打开门就看见飞蓬，是个什么惊悚的心情。他下意识想要尖叫，可照胆神剑的寒锋已至颈间。

    骄虫默默闭嘴了，连后退都没后退，反手把门关上，主动上了结界。他很清楚，若飞蓬有意动手，自己求援根本不可能成功，任什么都不会比飞蓬的剑更快。

    “你还是老样子。”瞧见好友的反应，飞蓬淡然的脸上浮现一抹捉狭的笑意：“怂得特别快。”

    骄虫翻了个白眼，看着剑锋离开，揉了揉脖子上被刺激出的鸡皮疙瘩。他没接这个话茬，只实话实说道：“神将想问什么？先说好，有些情报，本长老宁肯死，也不会交代，这是底线。”

    “也罢，我猜，你回答我猜得可对便是。”飞蓬垂下眼眸，手指轻拭剑身，似是漫不经心地砸下一记惊雷：“魔尊可是要复活兽王并退位？”

    听见骄虫呼吸声当场凝滞，他了然颔首：“哦，本将果然猜对了。”飞蓬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告诉我原因！”

    骄虫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那敢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若是神将，你现在就直接给我一剑吧！”

    “当然不是。”飞蓬归剑入鞘，目光凌厉如掣电：“骄虫，你老实告诉我！重楼是自己下定决心，还是…被欢兜他们拿了…把柄逼迫至此？”

    骄虫的视线移到飞蓬捏紧的骨节上，他看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语带笑意：“你其实是想问，重楼是不是为你对长老院做出了让步吧？”

    飞蓬抿了抿嘴唇，手掌握紧剑柄：“我没想到他会…”

    “当局者迷。”骄虫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两步，很自然地拍了拍飞蓬持剑的那只手臂：“你千万别多想。”

    他语重心长道：“他可任性恣意惯了，怎会对长老院低头？再说，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单独拿下，也就归谁处置，旁人无可指摘。那个时候，重楼当然是想怎么藏你，就怎么藏你。”

    “就算事发后当着几位长老的面，咱们魔尊也同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强硬，可什么亏都没吃。”他戏谑道：“你就别拿着剑，一副想劈死欢兜长老他们的架势了！除了你，谁能欺负得了他？”

    飞蓬提剑的手腕一转，飞快刺向骄虫的手臂。

    “喂喂！”骄虫赶忙后退好几步，在屋子里乱窜个不停，不时有精美古朴的装饰物被飞蓬的剑风扫飞，从墙壁、柜格里往下砸落，惹得他再忍不住笑意：“你不是恼羞成怒了吧哈哈哈哈哈！”

    午后，女丑发觉骄虫没去吃饭，颇觉不对劲，便敲了门。她进来时，就看见新鲜出炉的猪头夫婿躺在地上，一道熟悉的背影扬长而去。

    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当场踹了被教训了还憋笑的骄虫一脚，迅速通知了尚在魔宫的重楼。

    天色已黑，重楼喝了一杯茶，方瞬移离开议事殿。

    此前，他命左膀右臂对妖俘严加看管，仗胜势收拢妖族势力，争取令更多妖修入魔。又趁热打铁设局，逼迫仙族顽固势力彻底投降，意图再度威逼人间、警告鬼界、威慑看似旁观、实则倾向神族的龙族。

    为此，重楼布置下去一系列手段，直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好在游弋、青竹接受能力极高，本身亦能举一反三，很快便把整个布局完成。

    重楼见状放下心来，孤身去了宝库。他取走放存不久的妖界界心，融入自己空间慢慢吸收，又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通，刚做好晚膳端回魔宫寝室，便陡知此等噩耗。

    “……”骄虫你个嘴巴不严的混蛋！重楼几乎急得团团转，顶替天诛成为众生恶念载体兹事体大、危险重重，他根本不打算在完成最关键步骤前，让飞蓬知晓了徒增担忧。

    结果，骄虫这混账主动告诉了飞蓬，意图让飞蓬与自己共担！其忧可谅，其行该揍！重楼孤身在房间里踱步，又是气，又是感动。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该如何说服飞蓬不要管自己。

    “魔尊可想好，如何糊弄本将吗？”飞蓬化为一阵清风穿窗而入，坐在了饭桌旁，抱臂凉凉地看着重楼，眼底是潜藏的忧色：“要是想不好，便休怪本将把这情报卖个好价钱！想必那仙妖两族还有异心的买下来之后，怕是要立刻卷土重来！”

    重楼停下步伐，莞尔一笑道：“神将说笑了，本座意图退位，是为各界众生做出牺牲，你真会出卖这么重要的消息，平白阻碍本座计划吗？”我是做出牺牲才退位，你要是以此要挟，那可太不讲究了，完全和你平日性子不符，挑刺也该挑个像样点的嘛。

    飞蓬哑口无言，偏开头，气闷地不搭理重楼了。

    “好了，我认错。”重楼忍俊不禁：“我不该瞒着你，但在此事上，你早已对我帮助良多。”

    飞蓬回眸凝眉：“嗯？”

    “成为众生恶念载体，又不愿似天诛那样被邪念污染，便要有个成长型空间当做储存之处，才能争取到时间净化恶念。”重楼坐回飞蓬身畔，攥住一只手相扣，温声叹道：“你为仙妖两界出谋划策所得的稀罕材料，可不都给我扩充空间了嘛，实在是帮了大忙。”

    他亲吻飞蓬的鬓角，顺势又舔舐耳垂，温热的吐息洒在白皙细嫩的颈间，笑声邪气而玩味：“神将大恩大德，本座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你给我好好说话！”飞蓬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推开了重楼的脸：“兹事体大，不全是你魔界一家之事，本将也好，其他界主继承人也罢，都没道理不管不问，当群策群力才是！”

    可重楼分明看见，被自己亲过舔过的耳垂，一下子洇出通红之色，还极轻微克制地颤了颤。赶在飞蓬羞恼之前，他笑而不语地移开视线，努力正色道：“好吧，我们先用膳，吃过了再好好合计合计。”

    飞蓬明知道重楼避重就轻之意，但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份好心。双方气氛缓和下来，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期间还说说笑笑了好几句。

    “对了，神将之前说要卖这个情报。”吃过饭、刷过碗筷，重楼突兀地旧事重提：“本座虽信神将人品，可还是要防范一二的。”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在飞蓬错愕的目光中微笑道：“这样吧，本座愿提前归还凤来琴，换神将承诺不卖此情报给敌营。但神将得答应本座另外一个无伤大雅的条件，怎么样？”

    “另外一个？”飞蓬狐疑地看着重楼：“魔尊请说。”

    重楼一本正经道：“就让小辈规矩点改个称呼吧，比如太子长琴，让他以后喊我师公…”看飞蓬的脸色变黑，他当场改口：“…喊我…师伯…好歹本座与神将同辈还大你百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狠狠瞪了正事当前却努力让自己放松的重楼一眼，飞蓬忍不住呛了他一句：“你当年不手贱欺负小孩，长琴至于不给你好脸色吗？我其他徒弟只要不在战场上遇见你，哪个不是乖巧恭敬的？”无关立场时，水碧、惊鸿和伯约对重楼从来尊崇敬畏。

    重楼到是不以为意：“当年一时手痒没忍住，谁让长琴从小气质就像你呢。”他解释了一句：“我看见那么小的他冷冷静静却天性纯善，没学过治疗术，就本能拉动琴弦引灵力治疗灵华，仿佛看见你小时候，才忍不住把他套进布袋里抓走，想看他会不会哭着喊救命。”

    “恶趣味，活该后来被整。”飞蓬摇了摇头，长琴确实是最像他的弟子，一样本性纯善，一样天资过人。他瞥了一眼坏笑着回忆的重楼，还一样记性极佳爱记仇，难怪重楼看着不喜欢长琴，可瞧见人了总会逗一逗。

    不过，重楼其实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把这个消息外传，哪怕外传能给魔界带来损失，为未来的神魔大战再减几分负担，也选择相信了自己。否则，他何须随意找个必会做到的借口，就把长琴还给自己呢？反正自己和他已是道侣，长琴总归要改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飞蓬心头松融，事到如今，即使立场敌对，重楼对自己也相当信任、了解和退让了。他相信自己不会打破良知底线，了解自己不会以此要挟，更主动让步把自己想要的找借口相还。

    “算了！”飞蓬蓦地一笑，在重楼有点疑惑的目光中，释然摇了摇头：“我答应啦，回去就让长琴改口，满意了吗？”

    他上前拉起重楼的手，快步走向门口，打算去魔宫的书房商量：“接下来，咱们抓紧时间，先把众生恶念这事儿规划个章程出来，再邀请各界高层前来。”

    重楼一句“等等”噎在喉咙里，飞蓬已流畅地推开了门，还扯着他往外快步走。

    “！”门口有几位魔将换岗经过，恰好瞧见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当场一个踉跄跌倒，跪地姿势五体投地、相当标准：“神…神将！”

    重楼：“……”他莫名觉得这样的下属很是丢脸，可看见飞蓬“噗”地一声笑出来，却死死扣住自己的手掌怕被抽回去，半点不介意他们的关系当真公布于众，心中顿生欢欣之意。

    “下去吧。”重楼状若平常地摆了摆空着的那只手，倒也没吩咐他们不得外传飞蓬在魔宫的消息，只反客为主地握紧飞蓬的手掌，拉着人并肩走向书房。

    他嘴里回答道：“那可是个大工程，我们怕是要在书房里耗好几天。”重楼顿了顿，又笑道：“我让侍女们多备些茶水和甜点吧，你想吃什么口味？”

    魔将们战战兢兢地贴着墙壁低下头，眼角余光瞧着脚步声渐远的方向。

    窗外暗夜无月、乌云密布，悬挂的烛光摇曳着，将一神一魔的背影拉长，投在光滑的砖面上，渐渐地融化在一起，无端显得缠绵。

    “什么口味都可以。”神将的声音被夜风远远送来，清朗悦耳、微带笑意：“但我更想吃你亲手做的。”

    魔尊大笑起来：“可以！对了，你这持剑弹琴的手，能和好面吗？能最好，不能就给我好好坐着，别捣乱。”

    “哼！”神将的哼笑声极轻极淡，也不知是离得太远让几位魔将没听清楚，还是他心虚了，竟突然转移话题，还问得一针见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对各界动手了吧，才心情这般好。”

    魔尊回以一句玩味戏谑的笑语：“你倒是了解我！但想破局…呵，这次怕是真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喽！不过，事本就不关神界，你动不动手终是个人兴致，胜负无足挂齿。”

    “呵。”神将轻哼一声，居然真不再吭声了。

    之后，书房门一开一合，除了魔尊站在门口，召来侍女们朗声吩咐一番的声音外，再无他音。

    魔将们面面相觑，不禁呆立在原地。

    几个被布置了任务的侍女亦没能幸免，她们全因今日的惊见而面色呆滞，顺路走过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禁停下脚步，与同僚们沉默对望。

    双方静立片刻，彼此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哈哈，辛苦辛苦。”

    侍女们重拾理智，魔将们迈步向前，飞快地错身而过。

    穿过数个走廊，略过巡视的魔兵们、经过的几波侍从和侍女，几位魔将匆匆忙忙地扑向平时办公的大殿。魔声鼎沸的办公大殿有好几层，他们的地位不高不低，本来不属于同一个部门，只是今日恰好被抽中，同去守着魔宫内一个小秘境，此刻终于分开了。

    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不少魔尊嫡系，知晓神将身在魔宫且与魔尊关系暧昧之事，导致消息逐渐外传至战火纷纷、局势紧张的各界。但这也是飞蓬所期望、重楼所放任的，哪怕接下来要迎来各种流言蜚语、中伤质疑，他们也会一道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