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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让你入黄泉之眼。”陆云深捏住他肩膀,一手环在腰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深黑眼眸定定地注视江栖鹤。 江栖鹤睫毛颤了颤,终究未发一言。陆云深抬手抚上他脸颊,一寸寸细致描摹,最后停在眼尾的小痣上。 “阿鹤,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救不回来江眠。”陆云深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紧江栖鹤眼睛,温声说出残酷的词句,“如果连山赫说的是真的,那么你魂体入黄泉之眼,相当于送江眠去死。” 静了半晌,江栖鹤才掀起眼皮。他浅琥珀色的眼眸中水光湿润,就像细雨不止的歇夜城,到处都泛着冷溶溶的色泽。 “我知道。” 江栖鹤说,声音又轻又细,尾音带颤。 “我知道的,江眠正在与黄泉之眼融合,我下去,毁掉黄泉之眼,就是毁掉江眠。” “所以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江眠回来?” 他无助地拽上陆云深衣襟,眸光恍惚。 “为什么每次都是江眠?以江眠逼我跳下虚渊,以江眠换我重回于世,现在江眠又因为我,要和黄泉之眼成为一体。为什么?为什么啊!” 江栖鹤手上力道逐渐加重,那片素白衣料被狠狠揪起,带着汗痕的指印在上面抹开。晶莹泪珠从浅色眼眸中滑落,顺着白瓷般的脸庞往下流淌,打湿他胸前衣襟,打湿抬起的手臂。 滴答—— 泪珠撞上地面破碎的刹那,他猛地摇晃身前的人。 “我才是所谓的太清魂,我才是所谓的太虚骨,江眠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江眠受苦受难!” 他哭泣着嘶吼,声音哽咽又沙哑。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间,一声一声挠在陆云深心上。 “折磨我就好啊——” 拔高的声音陡然转低,太过用力而泛青的指节从陆云深衣襟上垂落,无力地垮在腿的两侧。这一刻陆云深也没能扶住他,江栖鹤崩溃地跌坐在地,双眼失焦瞪向前方。 都说来到黄泉的人,会忍不住回忆此生过往,江栖鹤在坠落下来时,心底还有些嘲笑。 江栖鹤那会儿只想着将来。 将来要如何跟江眠说如今的十圣之首、天下第一是你弟弟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要去哪儿给江眠寻一具令他满意的躯壳;将来要择何处的山清水秀之地帮他调养生息…… 但这些将来都没有了,无论美好与不美好,都已沦为破碎的泡影。 江栖鹤也开始无穷无尽地回忆往昔。 他想起他从未喊过江眠一声哥哥。 最初的时候因为别扭而不喊,江眠为此揍过他好几次,但慢慢的竟然习惯了,就那么任他“江眠”来“江眠”去。 但江眠于他,如兄如父,如亲如友。 第一次见到江眠,是在飞奔的马车上,江栖鹤初来乍到,被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肚子里生出来,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而在车门外驾车的少年,亦是形容狼狈,满身刀伤。 那时江眠才十六岁,便带着他这个饿不得冷不得的拖油瓶,开始了四处藏匿的生活。 起初的时光,他们过得拮据艰难,江眠为了他,曾饿出过病来。 后来江栖鹤渐渐长大,与江眠一道结识了诸多友人,大家相伴着踏上修行之途。 记得在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某个晴夜里,他们碰上了灭江家满门的仇人。 那一夜刀光剑影不休,血流进不知名的河流中,鲜红一片。 那一夜,两人各自抱着一坛浊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喝醉的江眠问他:“你可曾想过报仇之后的事情?” 江栖鹤心说报仇之后还能有什么事情,继续爬修行这座危机四伏的山呗,争取爬到山顶,俯瞰那芸芸众生。 江眠却说他想四处走走,去见识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帮一帮路途上那些遇到困难的人。 他还说,这个世道其实很苦,所以有能力的人应该尝试着去解救,让诗文中描绘的秀丽江山,成为现实的画面。 因为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栖鹤觉得江眠很天真,甚至还认为江眠可能因自己的天真而死。 但他因江栖鹤而死。 五百年前垂云岛上,曾说过世道很苦,所以我要去解救的江眠却对江栖鹤道,你逃走吧,你能走掉的,别顾及我了。 这就是江眠啊,温柔的江眠,为了江栖鹤不止一次轻掷生死的江眠。 这样的江眠死在江栖鹤不知道的时候,死在江栖鹤救不到的地方。 悄无声息,如同半夜睡梦中窗外下起的淅淅沥沥一场春雨,晨起推门而出,细雨已被朝阳蒸了个干净。 他对不起他。 江栖鹤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极为缓慢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无辜的人总是该死?”江栖鹤轻声问。 陆云深开口得艰难,他咬住下唇,过了好一阵子,才对江栖鹤说:“人生来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死去,但这不意味着,一个人就要因另一个人去死。” “你也这般认为?江眠不该因我而死?”说着,江栖鹤竟是笑了一下。 “不。”陆云深否认,手抹过江栖鹤唇角,将那点似是而非的笑容抹平,“当年说只有你能平息罪孽海之怒的,是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如今散布消息,说唯独你可以解决混沌境危机的,亦是连山家的人。 连山一族执掌天镜,代行天的意志,但这么多年来,你何时看过天道要逼人去死来挽救天下命运?天道是无情的,它从不管人死活。苍生若灭,是苍生的因缘;天地若再开,亦是天地的因缘。” 陆云深说这话时表情很冷,眸光中聚着霜雪,但江栖鹤抬眸刹那,那点冰寒瞬间笑容,化为如水的温和。 江栖鹤呢喃着:“可是虚渊……” 陆云深打断他:“千万年来,被流放到虚渊的人,都是逆天而行之辈,做出过触怒天道的事迹。” 江栖鹤垂下眼眸,约莫有些理解了,但仍是追问:“你的意思是?” “你想得没错,我是指,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有问题。”陆云深从地上拾起江栖鹤的剑,缓缓塞回他手中,“七州曾历经过三次灭世般的洪流,你看哪次天道降下过指示,让众生去请救兵的?” “我懂你的意思,但……”江栖鹤声音低低的。 陆云深语气愈发温柔:“我知道,你现在过不去心里的坎,但先让我们解决完逼至眼前的事可好?江眠正在与黄泉之眼融合没错,但我想,一定能找到方法使他们相分离的。” 江栖鹤坐在青砖上思考了许久,他强迫自己不再将思绪局限在江眠这个个体上,而是切换到某个能够观察全局的位置,俯视从数百年前开始的这盘棋。 他生之即为十圣,这一消息是连山一族传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