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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房里,发也不束,妆也不画,一个个放肆得很。即便有恩客来,也必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主儿,有皮rou就成,对色相十分宽容,从不闹事。 只有这段日子,泽霏可以闲下来,好好侍弄这座依山傍水的梦中楼阁。阁中潮气重,发霉的木器板材全要换新,另外,因恩客醉酒闹事而损坏的门房,也必须统一修缮。 他还讨了不少三合布坊的上好衣料,有南国瑶池丝、东海亚洲缎、西陵南山帛、北地雪域锦,全都分给各厢的公子小爷。 皆知,泽霏管司厉害,天南地北有人情,却不见,无论他走到哪儿,都离不开身边那根拐杖。 一有空,泽霏拄着拐杖,仍去木房里雕琴。伶俐的小倌,往往趁机陪着说两句话,混个熟悉:“管司这琴,雕了许久了吧?” 泽霏笑笑,刻刀入木三分。常说,木生有时,音成有日,唯独这架琴,雕了十年。 十年前,那个斯文白净的吏部小侍郎,醉了酒,跑进花房中。泽霏衣服都脱了,却听得一句:“本官只求你的一架古琴。” 泽霏一笑,捏了捏侍郎的脸,邪魅道:“我的琴,天下无双,除非你拿‘绿水清心’来换。” 之后,这小侍郎变个身份,成了吏部尚书。尚书大人身板清瘦,却硬生生扛了一架古银琴,告诉他,这就是‘绿水清心’。 几百年坐镇东宫的名琴,岂会用劣等红鸾漆?泽霏扫了一眼:“假的。”尚书不服:“西陵道寻来的,怎么会假?” 泽霏恼了,把琴弦绞断,甩在人脸上,愤然斥道:“识不得货,偏偏附庸风雅,罢了罢了,只要是爷,给什么都是赏。” 叶管司救场来了,却见泽霏公子不依不饶,把尚书大人骂得满脸通红,一句嘴都还不了。 有些人,天生不是小倌的料,而错就错在,自从改行做起管司,泽霏当真欢喜了这位忍辱负重的尚书大人。 往后,雨花阁换天,方大人和彭大人不来,吏部尚书成了户部尚书。尚书也不催着要古琴,只是携友风流,要他陪酒。 因心里欢喜,他常常就多说那么几句,多要那么点好处,直到,惹恼了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位青颜公子。 泽霏置之一笑。他也没觉着青颜公子有多大本事,不过是睡了当朝皇帝,还让这皇帝给他生了个儿子罢了。 如此想来,还算公平。泽霏回过神,手中仍攥着刻刀,木头却划上丑陋印痕。 “伶,去把我房里那盒桂龙膏拿来。”今日走动得多,腿疼得厉害,一时又坐久了,竟站不起身。 “伶,快去快去,一会儿我还要到陈老板那儿……”不见动静,撑了撑拐杖,还死活站不起来。 恼怒之下,一把掀翻了十年古银琴,回头要骂。却见琴矜院子里,梅瓣如絮,树下站着那斯文白净的尚书大人。户部尚书,林昀。 这回,绿水清虚心,百年名琴,货真价实。泽霏收起恣意,笑道:“林官爷,这腊月天里,有心了您。”明明双腿剧痛,硬要挣扎起身。 林昀摁住泽霏颤得吓人的身子,语气冰冷:“你坐着,别用那幅世俗嘴脸对我。”泽霏:“官爷来得不巧,小生刚把琴给毁了,配不上您这金贵心意。” 林昀叹了口气,搬起琴身放好,坐下道:“林某以大业为重,公子又心比天高,说得不错,是今生无缘。” 伶递来桂龙膏,泽霏撇了撇嘴:“你们都下去罢。”竟也无甚忌讳,当着林尚书的面,卷起裤腿,往腿折处擦膏上药,按摩揉捏。 林昀见之,面不改色:“泽霏,我想让你当爷。”泽霏笑了:“官爷这话听起来,啧啧,酸。”林昀:“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泽霏合上桂龙膏,叹息不已:“我是不明白,韩大人明白。”林昀轻摇羽扇,似有罡风。 他既然孤身来了此处,便不怕被人听了传去,坦然道:“韩大人,虽出身柳行,却是林某一生中最为敬重之人。” 泽霏讽刺一笑。 林昀却谈得自然,仿佛对面坐的不是雨花阁管司,而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你可知,韩大人替陛下制衡诸侯,震慑悍臣,又选贤任能,力保朝廷政策顺利推行,功在社稷。” 其间沉重意味,让林昀攥紧了手心。在泽霏面前,他素来一副惹不起荆棘的模样——示之以乘风破浪之志,掩之以病树沉舟之苦 只是,无毒,不丈夫。 是日,常明等人在江岸边守候许久,终于见锦江之上驶回一叶乌篷船。船头孤客,迎风雪苍茫,仰天长啸。 “常某的进身之阶,就这么被大人送给雨花小倌了?”茶舍,常明苦笑相迎,围坐者皆亲近党朋。 林昀拂扇清雪:“人家是管司,别一口一个小倌,小心韩大人打断你的腿。”常明一乐,挥袖摆茶。 几人坐定之后,僚友道:“韩大人私见九皇之事,景安公子已禀报皇上,无误。”又道:“进言联姻之人,皆已选好,无误。” 常明纯粹好奇,多问了一句:“陛下是何反应?”僚友白了一眼:“还能什么反应,被自家狗给咬了呗。”常明:“小心你的腿。”林昀没有笑。 月前,这帮人请梧城石匠篆刻了一块玉石,放在北郊暖河旁的千年古松之下,邀天下名士共赏。一石,二议,惊起一滩鸥鹭。 林尚书自然也明白,联姻是假戏,念一念也就罢了,而立储是势在必行之事,早晚躲不过。于是,借此良机,他在皇帝和影部之间,种了几株刺藤。 常明一笑:“廿五,元旦前最后一次小朝,自见分晓。”林昀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痛苦,如流云之渡月。 一脉锦江,阅不尽烟火,道不清冷暖,流淌不知多少人间故事。腊月十五过后,风声渐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连着几夜,韩大人在影阁一坐便坐到天亮,未曾回过府邸。生平头一回,他害怕了。 案前烛影凌乱,苏木收拾着文簿,顺便问了一句:“大人在想什么?”韩水拨弄灯芯,没有言语。 “联姻本是无稽之谈,国舅、宗伯、旧族,哪家都不会答应。”苏木一向善察人心,“大人逼立东宫,不是为私,而是为国,皇上早晚会明白的。” 韩水望着空中半圆之月,淡淡问道:“兵部还没备好折子么?”苏木揣着明白装糊涂:“景兰虽在兵部,可这两年一直混得不如意。” 韩水:“还有三天就要小朝,他……”苏木笑了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兵部、军府、阅天营,多年来沆瀣一气,只认齐家。” 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水叹了口气,熄烛回府。 他一直没有告诉齐林,其实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承诺要复齐家基业,只是一场戏。 削兵、归耕、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