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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俊侠洗着毛巾,随口道:“不是责备你,但你打不过,为什么不跑?” “哦。”段岭答道。 郎俊侠耐着性子,说:“再有人惹你,你便掂量着,能打过便打,打不过,拔腿先跑,我会替你摆平,决计不可豁出性命去打架,懂吗?” “嗯。”段岭说。 一室静谧,段岭突然问:“你会打架吗?教教我。” 郎俊侠放下毛巾,静静看着段岭,最后说:“来日要嘲你、要杀你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哪怕你学会了杀人的功夫,天底下这么多的人,一个一个杀,哪里杀得过来?” 段岭不大明白,疑惑看着郎俊侠,郎俊侠又说:“你学的是读书,是道,来日你要杀的人以千万计,用拳头,要收拾到什么时候?想报仇出气,就规矩读书。” “懂了么?”郎俊侠又问。 段岭不懂,却点了点头,郎俊侠用手指点点他的手背,说:“永远不要再像今天这样。” “哦。”段岭答道。 “今天就搬进学堂住。”郎俊侠说,“傍晚我送你过去,该买的买,该借的借。” 段岭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无处着落,事实上这些日子里郎俊侠已成为他唯一的亲人,自有记忆那天起,就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而现在又要分开? “你呢?”段岭问。 “我还有事要办。”郎俊侠说,“已经与夫子说好了,每月初一十五,我会来接你,各领两日的假,考察你的功课,你要是都做到了,我就带你去玩。” “我不去!”段岭说。 郎俊侠停下动作,看着段岭,眼中现出严肃的神色,那一刻他未曾开口,段岭却直接感觉到了他的气势——一种不容违抗的气势。 段岭不得不屈服,苦忍着眼泪,郎俊侠淡淡道:“你是个好孩子,来日要成就大事的。” “出得汝南,离开上梓。”郎俊侠说,“世间便再没有苦让你吃,哪怕有,较之从前,也不值一提,不过是独自去念书,有什么好哭的?” 郎俊侠不解地看着段岭,仿佛无法理解段岭的恐惧与伤悲,他一路上常常对段岭这样想或是那样想,然而段岭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顽劣,在郎俊侠面前却不放肆,在汝南段家,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柴房里待了好几年,出来后,对他而言人间处处都该是安逸现世—— ——不过是个学堂,怎么一副要入狼窝的样子?郎俊侠只把段岭的违拗看作孩童的习惯,无人宠着时是棵半枯不荣的蔫草,一旦有人注意到了,便娇惯起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郎俊侠寻思许久,只想到这句话来教他。 傍晚时,雪又下了起来,段岭已经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但他别无选择,仿佛从一生下来,就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思。郎俊侠更是外柔内刚,平日里极少说话,然而一旦违拗了他的主意,便如同静夜中睁开双眼的狼,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势。 段岭一旦不想照着他说的去做,这股气势便会散发出来,无形中扼着他的灵魂,直至他让步为止。至于生活中一应大小事,更是说一不二。 翌日,郎俊侠买了一应日需,封了学金交给名堂,进了东边僻院房内。 “我让丁芝托个朋友,照看着你些许。”郎俊侠随口道:“琼花院常有达官贵人去喝酒,她再让人去警告那元人孩子,过后该当不会再来寻事。” 院中每日有仆役打扫生火,炉子挨着一面墙,虽不及琼花院内,却终究是暖和的,段岭熟悉过饭堂,一日两餐,跟着钟声集合,收好郎俊侠给买的碗筷,回到房中。 段岭坐着,郎俊侠躬身给他铺床。 “玉璜须得随身保管好。”郎俊侠再三叮嘱道,“睡觉时放在枕头底下,不可丢了,醒来便随身佩戴。” 段岭没有说话,眼眶红了,郎俊侠只当看不到。 文房四宝送来了,由名堂代为保管。 最后郎俊侠铺完了床,与段岭对坐房中,僻院中只有段岭的这间住了人,天色渐晚,仆役过来点了灯,灯光之中郎俊侠静静坐着,犹如俊美的雕塑,段岭则独自坐在榻上发呆。 直至学堂中敲了三声钟响,郎俊侠方起身说:“走罢,开饭了,带好碗筷。” 段岭捧了碗筷,跟着郎俊侠去饭堂,走到饭堂前的小路上,郎俊侠说:“我这就走了,下月初一来接你。” 段岭怔怔站着,郎俊侠说:“自己去吃饭,交代你的都记得了,钟声一响,须得早起,不可拖延,起先几日,会有人教你。” 郎俊侠站着,示意段岭进饭堂里去,段岭却挪不动步。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段岭抱着碗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最后郎俊侠忍忍心,自己走了,刚转过身,段岭便跟了过来。 郎俊侠回头看了眼,不愿再留,快步离去。段岭捧着碗,追了上来,一路追到学堂后门外,守门的拦着,不让段岭出去,段岭便站在门里,看着郎俊侠,泪水快要滚下来。 郎俊侠头疼,边走边回头说:“回去!否则初一我便不来了!” 段岭只得站在门里,郎俊侠看了也心酸,却知道不能再逗留,一闪身,消失在门后。 “读书,做学问,来日好做官。”看门那老头儿哄着段岭,说,“回去罢,啊。” 段岭回身边抹眼泪边走,天色昏黑,学堂里点着黄灯笼,走到一半已认不出路,多亏夫子与一众先生从廊前过,而段岭在这滴水成冰的大雪天里,坐在廊下抹泪。 “做什么?!”夫子未认出段岭,怒道,“娇娇滴滴,伤春悲秋,像什么样子?!” 段岭马上起身,生怕惹恼了夫子,又令郎俊侠生气。 “这是哪家的孩子?”一名先生问。 夫子端详段岭半天,终于想起,说:“喏,是那个一来便打架的,打架的时候怎不见这般娇气?跟着先生走罢。” 先生将段岭带到饭堂前,学童们已吃得差不多了,一桌狼藉,仆役给段岭打了饭菜,段岭吃得干干净净,将碗筷放下,木碗与筷盒上都刻着名姓,自有人来收洗,段岭便独自回到房内睡下。 不知何处有人吹起了笛子。 笛声飘来,若即若离,断断续续,犹如汝南城中黄昏里的一曲离歌,一切犹如一场梦。北上的月余时间里,段岭本以为自己已将段家之事忘了,有郎俊侠在身旁,便是他新生活开始的佐证。 然而一旦沉寂下来,昏暗的房内,窗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躺着,段岭便不敢入睡——生怕再醒来时,又回到那阴暗的柴房里,遍体鳞伤,惶恐不安,房中似乎有个梦魇,在等他入睡,一旦他失去了知觉,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