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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灯手一震,没加盖的酒瓶溅出了几滴,那味道让人作呕,她人却没有动,斜睨着对面的老头。 老杜揩油得手,见这小姑娘面无表情,不慌也不躲,准是吓蒙了,又或许还不知道当中的门道,心中暗喜,于是胆子又大了几分,一只手试探着朝她胸口探去。 “你和你姑姑当年长得一个样,真俊呐……这头发。” 大白天开着门做生意,老杜也不敢太过造次,指尖在方灯垂于胸前的发梢上蹭了蹭,稍作停留就要收回。 方灯低头去看他的手,冷不丁在他回撤时扣住他的手腕,皱着脸呜咽一声,下一秒就要哭喊出来。老杜哪里会料到这一出,本能地想要去捂她的嘴。方灯挣扎着尖叫一声,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老杜慌神。他老婆就在店铺后面的厨房烧饭,两处仅隔了一间卧室。那婆娘又凶又壮,老杜平日无事还惧她三分,以他的胆子最多也不过是调戏调戏酒鬼家的小姑娘,若被家里那口子撞见,不死也得脱层皮。 “别喊!小姑娘家家被别人瞧见就没脸面了!” “你不要脸!”方灯面露惊恐,双眼含泪,死死抓住他的手却未曾放松,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老杜惊恐地朝门前屋后各扫了一眼,急于摆脱,推搡间方灯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你想干什么呀,手放规矩点。” 午间时分,人们多半在家中准备吃饭,雨又大,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可老杜似乎听到了后面厨房传来的脚步声。 “当心我老婆撕了你的脸。”他气急败坏地恐吓道。 “你动手动脚在我身上乱摸,我要告诉我爸爸。”方灯抽泣着。 老杜气息变粗,“谁会相信你这死丫头的话!” “总有人会信。” 是啊,她那酒鬼父亲就算当真,也不敢拿房东怎么样,可老杜那婆娘如果会撕了她的脸,也必定先砍了丈夫的那只手。 老杜看着她梨花带雨却丝毫不含糊的样子,仿佛有些明白了,压着嗓子求道:“别闹了,姑奶奶,你要什么?要不这酒钱我不要了?” 他慌慌张张地拿起柜台上的钱,顺便还抓了一把糖果,一股脑儿往方灯手里塞。 方灯的抽泣声把他的心肝都吓碎了,他心一横,“下半个月的房租我已经收过了,好不好,好不好?” 抓住他的手力道一松,他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在方灯另一只手里的酒瓶整个摔碎在杂货店地板上,老杜的老婆站在小店的后门满脸狐疑。 “你们干什么?” 方灯哭着说:“杜伯伯手撒得太快,我还没拿稳。酒洒了,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那我可管不着,酒钱得照收。”老杜的老婆瞄了一眼地板上的碎酒瓶, “死老头子,连个酒都打不好,地板给我弄干净了!”她嘴上骂骂咧咧,人却掉头朝后头厨房去了。 老杜长舒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地,视线正对上方灯泪痕未干、悲喜难辨的脸,心头又是一阵打鼓。不过这次他脑子转得快多了,扭头就给她拿了瓶新酒。 方灯接过,不忘说一声:“谢谢杜伯伯。” 她走出杂货店,才听到老杜在后头嘀咕,“真邪了门了。” 正要转进通往楼上的窄道,方灯的步子忽然一顿,她侧身看向杂货店左侧,不远处圣恩孤儿院门口的花坛边果然站着个人,她用了足足五秒,才将那个人是谁的事实彻底消化了。 瓜荫洲没有几条平顺的大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傅家园和杂货店是这条小巷也是整座岛的制高点,所以他一路走来,刚才是在斜下方。老杜和方灯看向门口时并未发现有人,但是从他驻足的角度,方灯很怀疑他把刚才那一幕都看在了眼里,并且有意不愿卷进是非之中。 现在好戏已经散场,他也不疾不徐地绕过小花坛,继续走他的路。 方灯没有挪脚,仍旧是站在过道口侧身看他。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若无其事,仿佛她是路边的一簇野花,或者巷子里的一个垃圾桶,与他全无关联。 方灯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眼见他经过了老杜的杂货店,她着了魔似的跟了上去。 天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他撑了把黑色的伞,背着画板,方灯手里却只拎着一瓶酒,徒劳地用另一只手遮在头顶。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用同样的步调在几步之外亦步亦趋地尾随着他。鞋子和着水声落在油亮的青石路面,他一定能觉察到身后有人,可他既没有回头,更没有加快或放慢行走的速度,画板随着他的步调有规律地拍击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背。 方灯的头发已经湿了,却还傻乎乎地跟在他背后,却不知道这番举动的意义在哪,似乎她还没从昨晚的梦里完全醒过来。梦里的不算,现实中她只见过他在帘子后一闪而过的脸,可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他看人时的神情,他走路时的姿态全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傅家园本来就在杂货店的斜上方,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院子门口。整个大宅和花园都被高墙和铁门环绕着,他在门边停下,用钥匙去开铁门上的锁。 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铁门咿呀地打开了,他走进去重新将门锁上。方灯就站在门外不远,和铁门内的他面对面。她咬着下唇,没有吱声,头也一直没有抬得太高,看着他那双有着修长指节的手摆弄锈痕斑斑的铁锁,直到一切工作就绪,门内的人还站在那里,她才仰着脸对上他的视线。 原本拎在手里的酒瓶被她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她看上去就更强大,至少更理直气壮一些。 他的目光只在方灯脸上停顿了一秒。那是好奇?困惑?或是……鄙夷?人已经走向院内的另一头。门外的方灯想起了杂货店里那一幕,她从未如现在这般厌弃自己。 方学农看到一整瓶未开封的新酒喜不自禁,连问都不问这酒从哪来就拧开瓶盖喝上了。方灯闷闷不乐地在床上躺了一阵,黄昏的时候爬起来,见方学农趴在竹床上,恐怕踢他两脚他也不知道喊疼。这样也好,她没什么胃口,连晚饭都省了。 方灯又想起那个人。她尚且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事,那他呢?是否也知道世上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如果是,那他一定也知道她是个烂酒鬼的女儿吧。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那么不堪一点也不奇怪。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难过,这种情绪已经许久没有来找过她了。她习惯了被人笑话,被人瞧不起,可如果传言都是真的,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她已知的仅存的亲人。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这么一个人,有着和她相似的血脉,却冠着截然不同而且远远比她的出身要高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