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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让他在床上极尽耻辱之态,几根金链子将他的手腕脚踝锁住,隐约中,当年那句嘲笑穿越时空飘进他脑海里:“要我看,他这张脸可是比字画值钱。” 他这半生也不比这张脸值钱。 噩梦中,他望见了他母亲的脸,那个人的脸,栖息鸟雀的榕树,一切他深切爱着的幻景都有,一切都在朝夕间粉碎了。他曾经对自己怀有期待,如今也便知道,自己是自愿踏入泥淖之中,再不得回头。 他断断续续地咳出一口血来。 ☆、番外 有雀栖榕(三) “再三须慎意, 第一莫欺心……虎身犹可近, 人毒不堪亲。” 私塾关闭了。老先生如今身体情况不大好, 遣散了最后一批学生后,移居到城郊的一个竹林院落中,不问外事。张此川再去时, 发现那里只剩下一个孩子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贤文,条理清晰,不徐不疾。他在这个年纪, 也曾将贤文今古倒背如流,但其中活着的道理,则是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学会的。 二老不晓得近期发生的大事,只从他坐着的轿子上面精细的花纹中判断, 他们的学生又有高升。一番问候过后, 他回到了他平日做课业的房间中。他长久没有过来,老夫人也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在窗边坐下,同往常一样往庭院中看过去,看到了满目白雪。 他面前的书上写着为臣之道, 为上人之道,众德之道,就像他小时候, 盲眼的母亲用粗糙的手握住他的手,教他执笔,慢慢誊写一个“忠”字。 有的人晓得这个字, 他见过忠而不信的人,同他一样坏事做尽,却远比他轻松。 林裕道:“雀榕,莫做伪君子。” 他认为这话是对的,他不想再做一个伪君子了。做了坏事,恶人就是恶人,何来名目? 他开始追查那个人真正的死因,从林裕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中,他隐约知晓那个人会死,不仅仅是因为被林裕看出了他喜欢他,还有更加深重的原因。为此,他接来了陈家的女儿,那是他第一个着意培养的党羽。那个女孩儿单纯而坚韧,曾对着他烛火旁的剪影描画一一幅小像。 他教她“忠”,是忠于自己、反叛君王的忠。一旦将全部心思花费在这上面,他竟然觉得这样的事比以前做过的任何事情都要顺手。或许他命中就合做一个心思深沉、让人怖畏的人。 他去算过一次命,那个将面貌隐藏在裹起来的布面中的少年告诉他:“你做什么事都阴差阳错,不得善终。”这话已经应验了一半,他想要周正地做人,按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那样走上预定的道路,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唯独来路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至于那没应验的另一半,他即便是相信了没有个好结果,也要往下做下去——还他一条命,然后背负着耻辱和罪孽死去。 死应当是没有人拦着的罢? 重重事件中,唯一令他心有动摇的是那种熟悉的气息。他嗅见了令他恍如隔世的人烟的味道,是温和厚重的,在那个姓谢的王爷身上存在,也在那个以面具掩面的白兔教主身上存在。 后来,给他定罪的幽冥司判官对他道:“一步错,步步错,你最大的错处,便是为了一个人的生,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你以为你给他换了命是赎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他道:“我知道。” 那算命的少年一语成谶,他果然没有死成。三星归位那一日,他浑身失血,面色苍白地望着那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回来了,也不需要他这样做了。 他赌了自己的十年,换来一副金镣铐,再赌了一个五年,换来一个他帮不到的人回来。果然是……阴差阳错。 那之后的日子怎么过来的,他记得并不清楚。最清楚的反而是熬过了那几十年之后,他由人牵引着去阴司接受审判,旁人告诉他,生前身后,都是一个轮回。 审判结束后,他从地府门前离开,判官追出来问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讶然回头,想了片刻,摇摇头:“没有了。” 他的打算是再入凡尘,做千年善事之后再入轮回,只要重活一世,往日种种都会在脑海中消弭。他不喜欢这样的一生,相比之下,他宁愿迎接一个全然未知的来世。 他也听说过其他人的情况。林裕在找他,但他并不想再同他与牵扯,一直都避而不见。而另一个人……他听闻,那个人已经成了神仙,也有了相伴左右的爱人,再不是当年那个眼神中带着孤绝的青年了。 他也知道他的爱人是谁,王爷那一世,他记得他身边有个总是穿白衣、眼神明亮的人,是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有这样的一个人陪他已经足够好。 以上种种,都与他无关了。 他出了冥府,望见一大片彼岸花,望见了静静流淌的忘川水。对面有一处春意盎然的院落,门前一颗参天入云的桂树静静伫立着,其下是各类珍奇的花朵。他的路并不在此,他应当顺着忘川水走下去,入他的百世轮回道,然而,鬼使神差地,他拐了个弯,最终在那庭院前停住了脚步。 庭院中十分寂静,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当他迎面走来时,他想了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相顾无言半晌后,他轻声道:“最近在干什么?”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灵巧圆润的兔子,正是他以前帮他找过的那一只。他再想了起来,那便是月宫玉兔。这是两位兔儿神的好故事。 那人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温和:“养兔子。” 他们便这样告了别。 他循着忘川水往前走,湛蓝的水流陪在他身边,水里飘来一朵彼岸花,他在那朵花中看见了自己前生的影子。无悲无喜的样子,百天之日,他被一个贫穷的山村中的乡邻们围住,人们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门外那棵歪歪扭扭的榕树上落满了鸟雀。 他那常常念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父亲笑嘻嘻地道: “我儿便改叫雀榕罢,这一生要如小雀儿一般欢喜自由……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