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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一来,他的母亲是罪臣,虽然当年不曾祸及全族,但毕竟不光彩。二来,他承了母亲的甲胄,在军中多年,抛头露面,与军中女子同寝同食,怎能入宫呢?” 郁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倒不是出于嫌弃。虽然她知道,在这里的价值观下,这样的男子无疑是备受轻视的,但在她看来,这就像花木兰替父从军一样,反而令她高看一眼。 她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玉若将这人说得如此不堪,那户部又是如何将他列入名册,送上两仪殿面圣的呢?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让他入选?”她问。 “陛下有所不知,”玉若答道,“我朝规矩,但凡是官家子,在十六至二十五岁之间,身无残疾,面貌端正的,都必须参加选秀。这季凉如今是云麾将军,所以……确实是官家子。” 郁瑶“哦”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过来,心下有点好笑。 所谓官家子,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指母亲或姐妹在朝为官的男子,可谁也难料,这季凉自己就是一员武将,那也只能勉强他来参加选秀了。 辛辛苦苦替女皇征战多年,有朝一日顶头上司选男人,还不得不来参选,这好像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郁瑶是个讲道理的人,猜测季凉这样的人,对事业的追求应该远胜于对入宫伴君的兴趣,正打算善解人意地放他走,然而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时,却愣住了。 季凉昂首直视着她,面色冰冷,目中隐约透出几分轻蔑之色。 她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郁瑶有一点点委屈,但随即想起来,玉若说他的母亲获罪,他又在军中苦寒多年,恐怕他的过往经历并不愉快,被迫前来选秀已经很勉强了,刚才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音量不至于让他听见,但他想必也能猜到她们在议论些什么,因此不悦,情有可原。 这么想着,她不由就把语气放得柔和了一些,道:“季将军免礼。” 季凉似乎微怔,眼中的敌意减退了些许,但他就那样站着,既不婉转谢恩,也不虚意逢迎,下巴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鹿。 而就是这个时候,郁瑶看见了他颈间的一处痕迹。 不同于多数参选的公子,别具心机地将衣领拉低一寸,在不至于有失端庄的前提下,又着意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颈,顾盼回首间格外柔美,季凉的衣领交得高高的,恨不得连喉结都掩住,但还是有一缕痕迹自颈侧斜生出来,像是伤痕的模样。 郁瑶微微眯了眯眼。 她原本想问,这是怎么弄的,但还不待她开口,季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将下巴微微垂下,将那抹痕迹遮在暗影里,刚刚缓和的神情又重新漫上冰霜。 郁瑶看了看他,忽然站起身,走下龙座。 “陛下。”玉若低低唤道。 郁瑶不为所动,在参选公子们克制着的吸气声中,走到季凉的面前。 季凉连看都没有看她,唇角紧抿着,目光注视着地下,浑身写满rou眼可见的警惕和抗拒。而郁瑶的注意力全被她刚才看见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的确是一道伤疤,长而狰狞,斜贯在季凉的颈间,将他瓷白细腻的皮肤割裂,即便早已愈合,也不难想象当初会有多可怖。 郁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脱口而出:“疼吗?” 季凉的身体陡然颤了一下,他没有答话,于是郁瑶抬头看他。 他直直地盯着郁瑶,虽然面色仍然紧绷着,但眼中不再有轻蔑讥谑,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似乎难以置信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样。 “一定很疼吧。”郁瑶自顾自道,“是怎么伤的?” 季凉沉默了片刻,这次回答她了:“三年前,刚上西北战场的时候,被人砍的。” 他答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昨天做菜切伤了手指一样。 那时候,他未满二十岁,因为母亲的事受尽了冷眼,憋着一口气去了西北军,与素有虎狼之名的赫赫国军队对阵,第一次上战场,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敌军一刀劈在颈间,他用手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后来,他被清扫战场的士兵从尸堆里拖出来,被军医救醒,才知道那一刀距离大血管只在分毫之间。 他躺在伤兵帐的时候,听见别人这样说:“男儿家家来打什么仗,不如趁着脸皮身段好,赶紧嫁人生孩子。季老将军的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刀都提不动的货色。” 有好心些的就劝:“听说他是因为季老将军的事,被人退了婚,一时想不开这才来从了军。也是可怜,少说些吧。” 后来,他从刀都拿不稳的小兵,一路成了不让巾帼的勇士,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受封云麾将军,多次领兵击退强敌,在去年赫赫与大周休战之后,才奉旨回京。 但是,旁人的非议就如他颈间的那道伤疤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从来不曾停息过。 “被人砍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郁瑶还不待如何,另几名参选的公子却已连连倒抽凉气,脚下止不住地退开去。 “好吓人。”其中有人作势掩住耳朵,惊慌道。 郁瑶无奈,正感叹于此间男子的胆小柔弱,却忽听一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好生无礼,如何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少年,年纪仿佛很小,衣衫富贵,面容骄矜,正高傲地看着季凉。 季凉目中一闪,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只面对郁瑶,唇角一抹自嘲的微笑,“臣言行无状,请陛下责罚。” 郁瑶看了看那个出声教训他的少年,对方报以喜悦的目光,似乎还在期待她的嘉许。 她忽然就很不高兴,沉下了脸色,“朕倒不知道,都是来参选的官家子,竟还有人能替朕教别人规矩。”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不但一旁的几名参选者畏畏缩缩,面露惶恐,连玉若也按捺不住,从龙椅边快步走过来。 那小孔雀似的少年被她说了重话,好像极难以置信,圆睁着眼睛,泛着泪光,“表姐?” 此时玉若已经赶到郁瑶身后,低声道:“陛下,这是您的表弟,吏部尚书的公子。” 所以呢?郁瑶心里轻嗤,她还是皇帝呢。 她没有再理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孔雀,像是对季凉说,又像是在昭告所有人,“季将军以男子之身,从军杀敌,功勋卓着,为我大周奉献良多,理当受人景仰,为天下之楷模。” 说完,她也不顾他人的脸色,只看向季凉,“季将军,朕把选择权交给你,绝不勉强。你是愿意在朝为官,还是愿意入宫?” 季凉似乎还沉浸在她刚才那一番话带来的震惊中,目光深邃,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