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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借谢氏的名头,不过带一两个家眷出城,并无太多困难。更不必惊动谢瑢,只需到了清溪畔,让沈伦混入人群之中,便能万事大吉。回城时与南来同行,改日再去好生同谢瑢道谢。 他原本计策周详,如今却功亏一篑,虽然沈伦仍是侥幸逃出城中,谢瑢却发现端倪,反倒对他生出许多怨怼。 三人相对无言,陆升却听见门外一阵响动,是谢瑢先走了。 一名道童前来禀报道:“谢公子有命,各位随意驻留多久,谢公子有事先行一步,又留了一辆马车供诸位贵客使用。” 南来忐忑不安,小声道:“抱阳哥哥,莫非谢公子生气了?” 陆升苦涩叹息道:“若当真是生气倒好了。” 只怕这一次,谢瑢对他失望至极,当真不愿理睬他了。 第五十二章 竹马来(十二) 回程路上,毕方周身火焰明灭不定,谢瑢单手支颐,闭目养神,漫不经心道:“既然心中有事,早些问出来。” 毕方微微收拢羽翼,低头道:“公子为何瞒着陆功曹,将消息泄露给守城卫,更为配合,不惜出马车接受彻查……只怕将那三人吓得魂飞魄散。” 谢瑢合目冷嗤道:“他隐瞒利用我就使得,我隐瞒他便使不得?” 毕方的火焰又收敛了许多,将头垂得险些藏入羽翼当中,它性情耿直,生怕自己一个失口,又要惹得谢公子震怒,索性闭目不语。 陆升隐瞒,初衷是为谢瑢着想;谢瑢隐瞒,却纯粹只为欺压良善,此中涵义,截然不同。 谢瑢已放下手来,冷笑道:“他为区区一个沈伦殚精竭虑,连我也利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取出影虫,活该任他做个傀儡,要他雌伏承欢、忠心耿耿,他便能立时跪在我面前,又何至于有眼下这许多波折。” 当初取影虫也是你,如今后悔也是你,谢公子心思倒是日胜一日,愈加古怪难测了。 毕方微微抬起头,终究忍耐不住,小声道:“敢问公子,究竟气什么?” 谢瑢盛满怒火的昳丽双眼中泛开茫然,他转头望着马车外原野的连绵翠色,低声重复道:“我究竟……气什么?” 这宛若月照冰雪的贵公子,突然露出一抹寂寥笑容,轻声道:“我气他事到如今,竟也半点不肯信我。” 毕方无言以对,马车粼粼碾过蜿蜒漫长的官道,朝着城中去了。 上巳节后,沈伦便隐居在无尘观中。 无尘观虽然由彭城王的势力代掌,但终究还是方外之地,这隐居的客人又是观主弟子的贵客,众道人倒也不曾为难他。转眼就到了四月,除了曾为陈留王幕僚的水月先生、宋思明两人行踪至今不明外,陈留王残党核心尽皆伏诛,再加之北魏大军开始集结江边,渡江取南朝的意图昭然若揭,朝中重心自然转移到如何屯兵应对上去,搜捕沈伦这等小卒的力度也松懈下来。 岳南来每隔一日,就会前往无尘观探望沈伦,为他裁衣衫缝鞋袜,为他洗手作羹汤,变着花样做美食。沈伦伤势痊愈了十之八|九,每日里虽然不敢外出,却在观中协助道人们耕种开荒、侍弄花草,陆升又为他送来纸墨笔砚,闲暇时他便读书习字,写一写风花雪月、议政骈文,随即又摇头叹息,将其尽投入火中焚毁。 他如今不过一介丧家犬、漏网鱼、败寇逃兵、乱党余孽,一腔雄心壮志尽付东流,活得宛如行尸走rou,前路茫茫,不知往何处去。 陆升却十分欣慰,前来探望时,便安慰他道:“水月先生素来狡猾,自然能全身而退,云常兄何需为他担忧。如今侥幸逃得一命已是万幸,莫再蹉跎人生。等风声再过去一阵子,我再为你弄个路引。你先离了建邺,到外地暂且安顿几年,南来年纪也不小了,你二人早日不如成婚,和和美美过一生,多给我生几个侄子侄女。过几年风平浪静,要寻个什么营生、去哪里安家,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沈伦一饮而尽杯中酒,方才叹道:“抱阳,我如今身如飘絮浮萍,颠沛流离,无处安身立命,何苦再连累南来。” 陆升正色道:“云常兄,往日你为前程事业,才不愿谈儿女私情,如今……如今咳,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如今正是好时机……” 沈伦垂目不语,只一杯接一杯喝酒,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抱阳,你不懂。” 陆升为他斟酒,沉声问道:“我自然不懂,你莫非还等着水月先生东山再起不成?” 沈伦放下酒杯,沉默不语,陆升皱眉道:“沈伦,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沈伦一身素白深衣,其上以墨色绣线深深浅浅绣了副山水画,宛若笔墨画上去的一般,他端坐胡床,将垂在膝头的衣摆理得毫无褶皱,正色道:“陆升,当朝推行九品中正制,任你雄才伟略,也需依赖举荐入仕,故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你同当真以为这就公平?” 陆升不语,沈伦又道:“如庾征那等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入国子监,受当朝大学士教育却不知珍惜,不过是个整日里眠花宿柳,胸无点墨的蠹虫。然而这蠹虫若非横死街头,玩乐三年后便能受举荐为上品,入朝为官。我大晋外忧内患,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朝廷重臣却素餐尸位,不学无术,只靠几位中流砥柱如何撑得起来?若不痛下决心改革,大晋离亡国不远。抱阳,先生宁可以一己之身,负谋逆污名,所求无非天下为公、百姓生息,我若不等先生召唤,死而后己,如何能安心?” 陆升低声笑起来,“大爱者无爱,多情者寡情。南来如何就看上你了。” 沈伦苦涩笑道:“愚兄无能,不能报答贤弟妹恩情万一。抱阳,南来就托付……” 他话音未落,虚掩的木门被一把推开,岳南来提着竹篮,米分面含煞,冷冷瞪着二人。 陆升忙起身道:“南来……” 岳南来道:“南来自有父母,不必两位cao心我的终身大事。沈先生鸿鹄之志,凤翔天际,非梧桐不栖,南来不敢高攀。” 沈伦亦是急急起身道:“南来,我……” 岳南来却放下竹篮,转身就跑出了小院。 沈伦不假思索追了出去,焦急唤道:“南来、南来!” 陆升转眼就被那二人抛在一边,索然无味喝了两杯闷酒,也出门寻去。却见那两人立在一株桃树下争执不休,随即沈伦竟伸手将南来揽入怀中,那丫头稍稍挣扎,便依偎在沈伦怀中不动了。 陆升便愈发觉得自己多余,便独自回家去了。 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