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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每个人都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光风霁月郎白如初见,有什么比心底埋藏最深的丑陋却为枕边人洞悉更来得可怕呢?有时候,越是亲密的人越不能接受被对方看透,所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能出落得如此美好。 夫妻俩都沉默下来。成先生话都出口了才觉出失言。别说官场徜徉擅长明哲保身有什么不好,其实夫妻相处之道也是和稀泥。话不能说得太透,如同人不能看得太明白。该藏就得藏,该糊涂就要糊涂,人心是最叵测的事物。 董女士没有吵没有闹,没有辩解没有发脾气,她只是坐在床边发呆。事实上跟成先生这样的人也很难吵得起来,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包容与怜惜就毫无理由甚至没有底限。她总以为这是对她的爱,但或许实际来说,正是因为他看她看得太透,所以怜爱中带着一点对愚者的纵容呢? 于是忽然之间就觉得很累。 努力想成为对方眼中皎白的月光,可或许连根子里的烂臭淤泥都为对方一目了然。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地说:“还有呢?”她安静的表情有种近乎悲凉的落寞,“自欺欺人久了,竟然也就当真了——你既然看得明白——总不至于只看到了那么一点。” 成先生无言半晌。凝滞的空气却并不因他的沉默融解半点。 他叹了口气,揉揉太阳xue,只能开口:“你在嫉妒。”他注视着妻子,目光平和而宽容,“你嫉妒着那个孩子。” 董女士如遭雷击。 * 俞雅玩恋爱游戏从没通关过。 所有的恋爱苗头总是莫名其妙夭折,选择的线路往往拐到奇怪的方向,有个友情结局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反目成仇与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没有。她叹了口气放下游戏机,觉得真是糟糕啊这破游戏。 “白啊,我们大概要走了。”她对身边的大白鹅说道,“住不长了吧。”想想又有点期待,“哎呀,不知道阿端准备的住所是怎么个模样呢?” 大晚上的,大白闭目养神中,懒得理会她。 俞雅的视线射向没有落点的虚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放空,过了会儿停一停,竟是慢慢笑起来。董女士有几日未来看她了——她竟像是在逃避着她的存在。如果说成亦秋的来访确实叫她有点惊讶的话,董女士这样的行为就不算脱离她的猜想了。 自欺欺人久了,被陡然揭破的时候,也只会想逃避吧。 毕竟已经习惯了。 俞雅的目光了然洞察中又隐隐带着几分索然无味,说不清是看透人心更好还是蒙昧无知更好。看得太明白,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印证自己的猜想,未免太过无趣。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是快乐些,只是被动接受降临在头上的一切,又未免太过愚蠢。 “外公离世前几年,晚上一直梦话,翻来覆去地问为什么,”她轻轻道,“问自己真的错了吗,问我爹可曾怨他,问老天爷为什么不善待他外孙女……这么问一句,然后问十句女儿为什么能如此狠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好当做不知道。”俞雅一下一下摸着大白的羽毛,“说梦话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呓语,外公就到死都是带着疑惑的。” 大白抬起头看着她。 “一开始我也想问问她,为什么——但其实我知道答案的。” “说到底,”俞雅停顿了一下,“不过自卑而已。”她笑,“至于逃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十多年前,那个人从山里出来,接触到外面现代文明的世界。 这里的都市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繁华喧嚣不夜城,这里的天地广阔无垠充满机遇,张扬放纵无束缚。 然后她遇到一个英俊热情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一份爱情与随之而来的婚姻就放在她眼前唾手可得。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自由烂漫,是能叫她死寂的心重又点燃的热烈光火,是她梦里曾想象过无数次的美妙景象,她在压抑与封闭中度过三十年,陡然在眼前炸开绚烂至极的烟花,如何能说得了一个不字? 于是她的心就毫不犹豫地把她与过去的世界割裂开来了,叫她迫不及待将那沉重累赘的过往抛下了——她怎么能放任自己再回到那方闭塞偏远的天地里去? 但她没想到父亲要如此激烈地阻止她追寻自己的幸福,更没想到母亲会这么气病甚至想不来就这么去了……与家人反目成仇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但她已经骑虎难下,巨大的负罪感压迫得她透不过气,当她发现只有逃避能叫自己好过一些时,简直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自己的父亲、女儿,逃离过去的生活、过错。 她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梦想孑然一身步入山外的世界,所拥有的只有自己在文学上的才华与恋人许诺的婚姻。 她当然是自卑的。旧有的经验完全无法应对这个繁华高端的阶层,更何况随着婚姻而来的一步登天的特权并未带给她相应的尊重与宽容。她的一切来源于丈夫的抗争与怜惜,而她属于文人的傲骨与心气让她根本无法忍耐这样的地位。 抛弃了过去的人只能咬起牙关一门心思往前走,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创作,她不能让身世成为自己的负累,她得让所有人都看得起她。 她成功了。她叫自己拥有了能匹配上丈夫的价值,她实现了个人的价值然后开始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发声,以获得相应的地位,然后她能被世人尊称一声“女士”而不单单是成家的媳妇……她也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她越是成功越是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但那自卑消失了吗?并未。她能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抬起胸脯做人,唯独在三个人面前必须俯下身甚至倾倒于地。 她的父亲,她的女儿,以及——她的丈夫。 “外公不在了,等同于债主在收债前已死,这债还没存根,多年的负罪烟消云散,应该会在心里偷笑吧。”俞雅扯了扯嘴角。 她倒不是替外公打抱不平,她没这个资格。她的命是董女士给的,她的生是外公给的,这俩人谁对谁错本就不是她能置喙的。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不为人知地评点两句,这个权力还是有的。 至于自己……董女士是个很好的贤内助,是个很好的母亲,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很可惜,这些美好的品格不属于俞雅早逝的爹与俞雅自己。 准确地说起来,作为董女士人生最低谷最惨淡岁月的见证者,甚至是她罪孽与过错的承接人,她就不可能喜欢自己。每年的物资也好,外公离世后接自己出山也好,给自己联系医院与专家也好——其实最大原因是要做给丈夫与世人看,还是说让自己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