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防疫与剥削
162 防疫与剥削
“唔，好臭呀。” 沈清茗小手扇着鼻翼，扭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水沟中，几个灾民就着臭水沟解决生理需求，臭味便是从这些四通八达的水沟散发出来的。她立马转过身，却又瞧见近处的一个露天水坑中有模糊的影子在起起落落，走进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蚊虫。 …… 龙卿也注意到这种现象，顿时头皮发麻。 几天来她们光是把目光放在水患上，却忽略了一个更要紧的问题。 这里聚集了大量灾民，人们为了方便，往往都是就近在附近的水沟中方便，几天下来，所有水沟都变的脏污不堪，空气质量不必多说，水源的质量怕是都已经出问题，整天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龙卿实在担心大家的健康问题。 “哇，阿卿，好臭呀，这也太臭了，天又这么热，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沈清茗想起了去年种地的时候她被蚊虫叮咬的浑身是包，龙卿少见的发了脾气，本来她不甚在意，但龙卿说蚊虫会传播疾病，特别是在脏乱的环境中，疾病的隐患会无限放大。现在天热，蚊虫这么多，还这么臭。 龙卿眉头紧锁：“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县令。” “好。” 龙卿只好连忙去找县令，县令却也正好过来找她。 “张大人。” “龙姑娘可是有事禀告？”发现龙卿行色匆匆，县令也严肃起来。 “对。”龙卿秉着手：“禀告大人，这几天仆见河滩那边有大量灾民就地方便，水沟中尿粪横流，仆刚刚从那边过来，随处可闻nongnong臭味，就连地上的水坑也落满蚊虫，环境恶劣，人们在如此环境下劳作恐怕不妥。” “正好找你说这事呢，方才本官已经得知此事，准备让他们以后方便就一律去河边，刚好方便完洗一洗这样。不过，还是你们姑娘家麻烦一些，要盖几个旱厕，男儿直接在河边就解决了。” “不是麻烦这么简单。”龙卿摇了摇头。 “嗯？” “大人，这不是方便省事的问题，这里长期聚集了这么多人，人数早已达到行军的规模。”龙卿说着，忽然看向侍立在县太爷身边的沈青松：“沈公子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沈青松的脑子飞快的运算起来：“龙姑娘的意思是疫病？” “不错，军旅出行，最怕的事有两件，其一是弹尽粮绝，其二就是瘟疫，这里刚刚经历过洪灾，常言道大灾后常有大疫，其实大疫也像洪灾那样是完全可控的。人之所以会生病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洪灾过后死伤无数，这些尸骸暴露在空地上，日渐腐烂，弄脏附近的水源，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这些水就会生病，然后他又会传给另一个人，一传十十传百，如此就成了瘟疫。” “如今灾民都聚在附近的水沟中方便，或是如大人说的那样去河边方便都是不可取的，同样会弄脏水源，我们没法保证他们不会去河边洗浴，也没法保证他们不会乱吃东西，只能尽量保证他们能接触的东西都是洁净的。不然放任下去，瘟疫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县令听的毛骨悚然，虽然他不了解龙卿为何会懂这些，但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若这头治水还没个结果，那头又爆发了瘟疫，等朝廷的那班人下来，他可真是凶多吉少：“那本官现在就命人加盖旱厕。” “不行。” “盖旱厕也不行么？” “挖粪坑吧。”龙卿比划道：“每天固定挖两个粪坑，男女各一个，分开挖，每天都要重新掩埋。” “这么麻烦。” “毕竟人数太多了。” “大人，龙姑娘言之有理，人数太多的话旱厕也会非常脏乱，保不准灾民又会跑到野地解决，我们没法时刻看守他们。”沈青松也劝道。 县令低头思索了下，招呼道：“来人！” “大人。” “从今天开始，你们组织人手去挖粪坑，每天挖两个，翌日掩埋，督促灾民去粪坑方便。” “是！” 那官吏正要离开，县令又叫住了他：“还有，你每天早上带人在附近的水沟巡查，若发现粪便，则全体灾民减少饭量以示惩戒。还有，本官施行举报制，若发现有人在野地排粪或是身体发热，举报情况属实都有赏。” 官吏对县令再拜后便退了下去，龙卿松了口气，发现这位县令也并非是个十足的草包，在实事上或许真的是草包，但在人性的琢磨方面，管理起人来却称得上是个人才。 有了县令的支持，粪坑很快就挖好了，除此之外，龙卿和沈清茗还教导灾民每日勤洗手，手摸过脏东西就不能拿东西吃。灾民都说好，再次感恩县令大人心胸仁厚，清一色的感恩戴德。 在清河村的五天一晃眼就过去四天了，明天是在清河村的最后一天，县令找到龙卿和沈清茗，嘱咐她们明天休息一日，无需去河滩监察工作，后天就要动身回县衙了，沈清茗几乎当场泪奔。 “哎呀，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跟这些老农呆在一起，方才我都忍不住感恩戴德了。”沈清茗耸了耸肩，刚刚得知县令给她们休假一天，她差点就忘了窃贼这回事，反而被同化了，对着窃贼感恩戴德。 “是呀，我看你刚刚差点就要跪地了。”龙卿打趣道。 “唉，不过还好一切顺利，我们此行倒也收获颇丰。”沈清茗活动了下酸痛的筋骨，双手合拢，开始了每日必备的念经环节：“rou丸rou丸，今晚给我大rou丸。” “之前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吃牛乳凉糕吗？” “我改主意了，没有rou丸我都熬不下去了，不瞒你说，这几天全是靠着晚上的好菜才撑下来的。”沈清茗苦着脸，她们刚刚结束了为期十日的筑坝，还没休息几天，又被叫到百里外的清河村治水，真的累坏了。 龙卿听着她嘶哑的声音，把水囊递给她：“辛苦你了，唉，别人都说女子嫁人是要奔着享福去的，你嫁了我，我又没法像个男子一样给你明媒正娶，还让你跟着我吃苦。” “你又在胡说什么呀。”沈清茗挽住她的手臂：“能嫁给你我就很开心了，不管吃苦还是享福都很开心，况且我不觉得多苦呢。” “真的？” 沈清茗点头如捣蒜：“那当然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吃再多苦我也跟定你了。” 龙卿噗呲的笑出了声，展开一侧手臂把她揽到怀里：“除了这些我可不会再让你吃苦了，先睡一会儿吧。” “好。” 回到驿站后，沈清茗想吃rou丸的愿望再次落空，今晚的菜式又变了，伙计端上来的既不是rou丸，也不是牛乳凉糕，而是一碗rou羹和一碗甜汤。 “这是什么？好冰！” 沈清茗伸手摸了摸碗壁，入手的冰冷刺激的她本能的缩了手指。今天的食物似乎特意冰过，温度很凉，rou羹质地浓稠，可以看见几颗乌亮的酸梅子飘在羹汤上面，宛如盛开的黑雾莲。沈清茗发现了，贵族用酸梅子佐料是很常见的，往往烹煮rou羹都会用酸梅子，除了这碗rou羹，还有一碗汤，也是冰的，紫红色的汤汁盛的满满，在烛光的照射下上面泛着一圈赭红的光，闻着也有一股酸梅的味道。 “酸梅子汤？” “应该是乌梅。”龙卿已经端起碗喝起来，由于是冰过的，极其消暑，她一口气就干了大半碗，瞬间整个身子都清凉了：“爽快！” “好甜，凉丝丝的。” 沈清茗双手端着碗沿，小嘴噘着，一口一口的抿着上面的一层汤汁，发出细微的吸溜声。乌梅子熬制的甜汤色泽紫红深邃，里面还加了方糖，冰过后喝起来不腻，反而极为爽口。 “这个rou羹味道也不错，米和rou糜一块煮烂的，米有rou味，rou也有米味。”龙卿挖了一勺rou羹，rou羹虽然只有一碗，但质地有些像rou冻了，rou和米都融为一体了，咸香适口很开胃，也很饱腹。 “若每天都能提供这个冰凉的乌梅子汤，我甚至能熬战整个夏季。”沈清茗咽下一口冰凉的乌梅汤，悠然的吐了几口气，整个人都安逸下来了。 “你之前吃了烤rou丸也是这样说的。”龙卿端着碗，笑着说她。 “是……是么？”沈清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贵人的吃食真的太讲究了，那个rou丸必须剁碎了摔出胶才能烤，这rou羹也是这样，还得加酸梅子提味，乌梅甜汤就更加了，这么冰凉解暑，若白天也能喝就好了，好像比井水都凉。” “这个肯定是用冰块去冰的，井水没这么凉。”龙卿发现瓷碗的边缘已经凝了许多水珠，井水可不会这样。 沈清茗再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奢侈，去年她们喝了点用井水冰的竹叶青就很惬意了，然而真正的贵人根本看不上井水，人家是制冰的。 “那这一碗的价钱。” “估计几两银子吧，光是冰到这个温度就要好几斤冰了。” “一碗汤就要几两银子呀……” 沈清茗喝汤的动作都放慢了几分，这小小的一碗乌梅子汤，竟是一个老农半个月的收入。 “没办法，夏日冰块昂贵，自古以来就只有贵人才能受用。” “那我们这几天虽然看似在挥洒热汗，实则花费一点不低的，光是每日的饭菜就几两银子了。” “所以我们要谨记，我们在这里受用这些好处，看似出自县令的恩赐，实则说到底都是出自民脂民膏。一个壮年农夫，耕地一年撑死了也就赚个三十两，奢侈的欲望却是无穷无尽的，一个光鲜亮丽的贵人背后往往有数百个面黄肌瘦的农夫在供养，我们从知县和权贵那里赚取财富，没有直接参与对农夫的掠夺，所以会误以为一切都是凭借自身的努力得来的。” “那我们其实离窃贼也就一步之遥而已。”沈清茗发现好像不管她们如何清醒，最终都逃不过一个定律，屠龙者终成恶龙。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我们从权贵那里赚取银钱，最后还能回馈给那些可怜的小姑娘，若我们不做这事，这些民脂民膏只会在一个权贵流向另一个权贵，正如这碗乌梅子汤，我们不喝，最后也只会被另一个权贵喝下，永远轮不到那些耕夫。” 听了龙卿是言，沈清茗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叹气道：“阿卿，你说的太真实了。” “毕竟我就是这么看着过来的，正如你发现农夫与书生之间有墙，书生与权贵之间也有墙，他们没法看穿彼此是世道的枷锁，正好我们能，那便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尝试做点改变呗。不过姑娘们有所成长后也会看清这种本质，她们也会陷入奢靡的陷阱，我们还是要多留一个心眼。” “那是。”沈清茗能明白龙卿的意思，在姑娘们的观念成熟之前，她们必须把人保护好，不能过多接触这些诱惑，否则后患无穷。 龙卿点点头，随后对她举起了碗，畅笑道：“骇，扯那些久远的作甚，至少目前的一切尚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事业也还在提升的初期。来，祝我们此次治理工作顺利，事业有成。” 沈清茗也来了兴致，举起碗与她相碰：“那我也祝阿卿这辈子无病无灾，安居晏然。” “你也是。” 两个陶碗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没有姊妹们相聚一堂的热闹，却多了只有两人才懂的浓情蜜意。沈清茗和龙卿自娱自乐的碰着碗，简单的乌梅子汤和rou羹，硬生生让她们吃成了一场盛筵。乌梅紫红的汤汁在碗口溅落，零散的洒落在食案上，映照出姑娘此时开怀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