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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结】

    青天湛湛,万里无云,道旁柳叶低垂,新蝉声声,官道上马车疾驰而过,晨起的夏风掀开小帘,徐徐地灌入其中,为颠簸的车厢送去一份清凉。

    启程时,天色微亮,眼下车里的少年都犯起了困,徐衡靠着车壁,强打精神看着手里的书,忽地面前伸来了一只手,掌心平躺着两颗青翠的梅子,接过后送进口中,嘎嘣一咬,酸涩的汁水便淌满了舌尖,徐衡面色扭曲起来,但还是忍着将梅子细细嚼碎,咽了下去,只留了梅核在口中咂摸滋味。

    很是清神醒脑了。

    那人便低笑一声。

    “子迴,我这样贸然打扰,会否不妥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徐衡摆摆手,“不碍事。”反正是在他家过端午,没什么不方便的,左右他二人过了端午,就要一同去广原府换学,从迁州走还近一些。

    “公子!要进城了。”车外传来松罗的喊声。

    徐衡应着,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又宽慰着面前的人,“你放心,我娘亲是同意了的,你还是同往常一样,住在我院子里就是了,我大哥难得能回来,哎呀,就是那……”徐衡说着说着想起了平昭王,顿时兴致低了不少。

    好在友人深知他性格,并不会多问。

    徐衡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带人进府,就从许伯伯那里得知母亲已然被王府接走了。

    “啊?不是说在家里过么?”

    “那日王府来人说是大哥儿想接夫人去那边过,夫人也说让二哥儿回来后直接过去。”

    “那娘亲怎么没给我递消息呢?”

    他还邀了同窗好友,娘亲是不是又忘了?

    “哎呀糟了!”徐宛说起衡哥儿今日该到临虞了,袁氏才冷不丁地想起了什么。

    “母亲。”徐宛连忙扶了一把袁氏手里快要撒掉的粽子,“怎么了?”

    “衡哥儿早先给我送了信儿,说想带着余哥儿回来,那时不是定下在徐家过么,我就应下了。”可如今换了地方,她又在庄子里过的高兴,一时给忘了。

    徐宛了然,徐衡也不是头一次带人回来了,还是前几次来过的那个少年,但把人带到徐府与带到此处,却是不同的。

    “母亲莫急,我同王爷商量一下,当是不妨事的。”徐宛撇下了手里的叶子,擦了手起身去厨房寻人。

    昨日晚起袁氏给他做了一道汤,今日一早纪椟便闹着自己也要做点什么,窝在厨房一直没出来。

    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珍馐佳肴。

    离着也不远,他们就在厨房前院,跨过月亮门,还没进到厨房,便听到众人的哄笑声,中间最属王大娘明显,声音爽朗而豪放,“王爷这手艺,真是巧的很。”

    纪椟咂舌,“这还不是王师傅教得好么?”

    “去去去!”王大娘扬手拍他,“少给我丢人了。”扭脸瞧见他,连忙过来将他拽到了跟前,围在锅台边上的仆妇们也让出了一条道,“殿下快来,快瞧瞧这是个什么?”

    纪椟抓了一手的面粉,案板上摆了几个七歪八扭的,分辨不出什么是东西的面团,看见他过来了,面上不觉尴尬。徐宛低头看着面案,实在看不懂,偷偷瞧了一眼纪椟,也没能从这人的面上瞧出答案来,只得硬着头皮瞎猜,指着最边上的那个,瞧着有脑袋,还有分开的尾部,“是燕儿么?”

    周围人哈哈大笑,王大娘也跟着咧嘴,“是鸳鸯,双宿双飞的鸳鸯。”

    徐宛抿嘴,哪有那么瘦那么扁的鸳鸯啊……

    王大娘捏起了其中一个,捧在手里,“殿下猜这个。”

    这一个是白色交杂着黄色,瞧着有些层次分明,“是,是花么?”

    “蝴蝶啊,你看这不还有两根须子?”王大娘拨了拨那rou乎乎的所谓触须,徐宛都忍不住笑了。

    不过之后,他好歹还是猜对了一个,有一对鱼,总有那么点神似的味道,王大娘都奇怪,“这多像耗子啊,殿下怎么猜的鱼啊?”

    虽说捏的圆滚滚的,可,“它面上只有一个眼睛啊。”

    “别说,还真是的。”

    徐宛趁着众人捧腹而笑,连忙拉了纪椟出去,说起了徐衡的事。

    纪椟倒是无所谓,“是那个沈余么?”

    徐宛有些诧异,但想到纪椟盯了徐府好多年,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纪椟弯下身,低头碰了碰他的唇畔,倏地探进去勾了他的舌尖,暧昧低语,“那你可得欠我一次。”

    徐宛顿时脸颊涨红,点了点头。

    纪椟也不多废话,只派人去接了。

    徐衡虽然不认识杨刈,但认得百两。

    百两比他还大两岁,却被大哥惯的异常娇纵,明明他才是大哥的亲弟弟。

    沈余连马车都没下,都被径直拉走了,瞧着又出了城,心里难免不安,毕竟平昭王的名声,在临虞府可不大好的。

    徐衡气鼓鼓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沈余瞧了几眼在前带路的那个青年,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瞧着在马上还有些懒散,但沈余被其扫了两眼,便觉脊背发凉,那眼神尖锐而凌厉,隐隐透着杀气,却不是故意而为,是自然而然透露而出,想来是个习武之人,甚至是手上真的沾过人血的。

    “羡之。”徐衡拽了他一把。

    “啊?”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余端正坐好,“我看那另一位,似乎武功很好。”

    “这你也能瞧得出来?”徐衡知道沈余一向仰慕什么侠士,“你若是实在喜欢,为何不让家里请位武师父呢?”

    沈余摇摇头,家里肯让他出来求学,已然是开了莫大的恩典,沈家读书的弟子繁多,他也只是占了个年幼的好处,但凡在两年后的乡试中落了第,他的进学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是考不中,他的作用,就只剩在乡野在田间消磨一生了。

    他一个人在乡下种地其实无所谓,但他还有个病重的母亲在沈家艰难讨生活,还有个年幼的meimei前途未卜,全得靠他拿了更高的名次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那些事徐衡是不大清楚的,沈余从未提起过,他其实很羡慕徐衡的,他去过徐家几次,徐衡有疼爱他的娘亲和兄长,家中规矩又松泛,为人爽快大方,偶尔有些小性子,一看就是泡着蜜糖长大的。

    不像他,阴沉又无趣。

    到门口迎人的,却是许mama。

    “我娘和我哥呢?”

    许mama笑着回他,“在里头包粽子呢。”

    徐衡大为吃惊,平昭王府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么?还得自己包粽子?

    许mama领着两个少年穿廊过园,先到厨房去露了面,而后在清静堂安置好了才又转回了厨房。

    厨房前后两院,围在一起包粽子的人可不在少数,一人环抱的木盆里盛满了糯米,另有各式馅料,人们说说笑笑,忙忙活活,好不热闹。

    可为何他们也得包粽子?

    两个少年被许mama拉去净了手,绑了襻膊,拖回了盆前,面对着满盆的米,有些无从下手。

    莫说他们了,就连松罗和沈余的小厮扶砚都被安置在了仆从堆里,被一群叔叔婶婶们手把手教着。

    徐衡倒是想不学,但眼瞧着娘亲和大哥都在,甚至是平昭王也跟着包,他也只得拿起叶子让娘亲教教他。

    “哎,红豆快没了。”袁氏随口说着,许mama正要起身去倒一些来,百两便自告奋勇抢着木盆跑了,袁氏失笑,“这孩子,越发鬼灵精了。”

    徐衡看着百两轻快的背影,暗恼,他怎么没想到可以去拿东西呢?失算了。

    正腹诽着,下意识手里一紧,把糯米抓的直往外冒,徐衡顿时惊慌失措,手劲没了轻重,紧跟着叶子也破了,幸亏盆就在正下方,不然米就撒一地了。

    袁氏咋舌,“看你笨的,余哥儿都包好一个了。”

    沈余看着手里明显小一号的粽子,不觉羞惭,“我包的也不好。”

    徐衡撇嘴,又换了张叶子继续,他就不信还能学不会了。

    其实徐宛也不大熟练,不过好歹是能独立捆好了,就是手慢。

    虽说备好的米有三百多斤,但两院子的人一齐动手,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生手总是劳累一些,袁氏一连坐了两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腿软胳膊酸的,被许mama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徐衡却因为学会了新手艺而兴奋起来,还在拉着沈余叨叨个不停。

    “你们也快些回去歇一歇,一会儿该用饭了。”徐宛拍了拍徐衡的脑袋,叫来了百两送他们回去。

    徐衡还想跟大哥说两句话,一转眼却瞧见徐宛的另一只手正叫那平昭王紧紧攥着,虽说心里不忿,但也没摆在脸上,只是顺着徐宛的话头应声,与沈余一同行礼告退了。

    午后睡起来,沈余是想着照以往的习惯先温书的,但百两瞧着天有些阴住了,便扯着他与徐衡去玩,沈余很想拒绝,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想着玩一会儿就先回去,结果几人在枕山苑一顿疯跑,沈余也将温书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饶是少年们精力充沛,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早起赶路,又跟着包粽子,午后只睡了一个时辰,在山上玩到了傍黑才回来,等到观澜小筑的时候,人都蔫儿了,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勉强吃了点东西,洗漱过后倒头便睡。

    百两倒是神色如常,瞧着还有精力再去翻山越岭,被徐宛直接扔到杨刈院里cao练去了。

    衣袂交叠影重重,玉柱拢指作春风。

    双颊飞红似熏醉,颈首柔缠一啼空。

    暗房里不甚明亮。

    纪椟却看得清徐宛眼底的慵懒,少了一分淡漠,增了几分意趣,分明是同一张脸,此刻却莫名勾人。

    他缓缓呼吸,想要平复一下气息,胸前却有一只作怪的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划的他心都痒了,“阿宛。”他还是伸了手握住了那只带着湿意和戏弄的爪子,徐宛便看着他笑,凌乱的衣襟随着笑声晃动,露出了大片暧昧的淡粉,全然没了最初的矜持和羞怯,显得那样动人。

    只是这样的徐宛并不常有,美人眼下正是称心如意,才会如此,过后虽不会羞恼,但也露不出这般情态,只会翻他白眼。

    美人这样一笑,纪椟便又被勾起了兴致,也不能怪他下流,时方才闹了一回,美人还跨在他身上,纳着他的欲望,眉眼风流的冲着他轻笑,就算是个太监也得起反应。

    更何况他又不是。

    不过,没等他乱来,徐宛便促狭一笑,俯下了身子,guntang的面颊贴着他的胸口,摆明了不想让他好过。

    纪椟无奈,也只是从扔在一边的衣服堆里随手捡了一件,披在了徐宛的身上,将人紧紧抱住。

    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最难消受美人恩’呢?

    “沈余,同斋主是本家么?”

    “只是同宗。”沈秋霜那一脉的地位要更高一些。

    不过,纪椟忽地有些不满,调整了姿势,将脱出去的半截又送了回去,引得怀中人一阵闷哼,没忍住揶揄道,“咬的这样紧,还有闲心想别人?”

    美人攀着他的脖子,一副顺从的模样,却骂了一句,“滚。”

    他只是觉得沈余这孩子,心思越发深沉了。

    但纪椟是不舍得滚出去的。

    美人在怀,可解千愁。

    天还是阴着,却没什么要下雨的迹象。

    徐衡扒着小窗满眼羡慕。

    他也想骑马。

    可袁氏虽不好当着平昭王的面管束徐宛,但拿捏徐衡还是手到擒来的。

    袁氏忧心忡忡。

    今日可不暖和,大哥儿又骑着马,虽说走得不快,但她就是担心,一旦受寒着凉,难受的不还是大哥儿自己么?

    偏偏平昭王在一边虎视眈眈,她也没敢说什么。

    前一日傍晚,道观递了消息,说清风真人回来了,请纪椟与徐宛去一趟容真观,他们本就打算这两天要到道观求医,也就都跟着去了。

    但真人这许多年给徐宛看病,还是头一次下帖子请人去道观,如此正式,总让人心头不安。

    “公子,真人以往不都是直接去徐府么?这突然下帖子……”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百两虽满腹疑虑,却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徐宛实在无从猜起,昨日接了消息,纪椟都一夜没睡好,更何况是他。

    虞北峰和虞岭虽只隔了一条临水江,但正经去道观还是得老实的绕山而行,没有什么捷径。

    是有些远的。

    徐宛坐在马上,思绪有些飘散,看着周遭茂密的树林,莫名想起了从暂亭看到的,虞岭的后山。

    若是搭一条横跨两山之间的通道,其实暂亭那位置就不错。

    徐宛猛然间脑中灵光闪过。

    暂亭,若真的只是为了暂停呢?

    若那处有一条长长的吊桥,连通了两座山峰,那在桥头修一座亭子,用作休息,不是很平常么?

    若他猜中了,那座吊桥最初是为何而建,最后又是因何而弃呢?

    “阿宛。”忽地有人抓了他握着缰绳的手,他回神看去,是纪椟,“别担心,你应当还不知,当年为我批字的道长就是清风真人的。”

    他点头,其实也不是担心这个。

    “清风,是真人的本名么?”他突然好奇。

    纪椟沉思片刻,“应当不是吧。”清风,听着更像是别号。“还真没听说过真人的姓名。”他只知道真人今年当有七十七了,历经旧朝更迭,两代年号,是位学识渊博的修者。“左右真人回来了,你若好奇,直接问他不就成了。”

    “那多冒昧啊。”徐宛摇头,他只是瞎想而已。

    纪椟叹气,真人向来平易近人,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大不了他去问就是了。

    一行人进到虞岭范围后,路上的人便陡然增多了,容真观香火鼎盛,又有悬壶济世的美名,不过,临虞城里设有医馆,若非疑难杂症,很少会有跑去容真观治病的,大多还是去上香还愿的。

    他们虽是接了道观的帖子,但到了观中,还是先去上了香,才寻了殿外的小道士,将帖子交了过去。

    小道士与徐衡他们年纪相仿,挽袖束发,颊上长了几颗雀子,瞧着很是机灵,看过了帖子,对着众人施了一礼,“居士辛劳,请随我来。”说罢,便领着几人绕过大殿,行过一处空阔的演武场,从小道入,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屋前,叩了叩门,听到应答后,推门而入,片刻后,看着门外的几人拱手,“请问哪位是纪椟,哪位是徐宛?”

    纪椟牵起身侧徐宛的手,应答。

    “师祖请二位居士进门商谈。”

    虽有一年多未见,但真人的状态还是一如从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鹤发松姿,有仙人之相,身背后是供桌,其上烟气袅袅,供奉的牌位却拿红布遮着。

    彼此之间也算老相识了,见过了礼,真人指了指面前的两个蒲团,让二人落座。

    “还未贺过两位新喜。”

    “谢真人相贺。”

    真人笑笑,“徐居士面容红润,神采奕奕,想来婚事还算合心意的。”

    徐宛并不扭捏,点头承认了。虽有些波折,但好在结局是他满意的。“却不知真人此番有何要事?”

    真人敛了笑意,正色道,“是为居士的病情。”

    果然。

    徐宛多少有些预感。

    “他如今还算稳固的。”纪椟忍不住插嘴。

    真人显然并不意外,“表象而已。”纪椟闻言沉了一颗心,未再多言,只是兀自攥紧了徐宛的手。“居士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清楚的,内里积弱多载,寻常手段很难挽救,现下贫道有了新法子,需居士自断。”

    徐宛一时间思绪万千,他有想过真人会不会是有法子救他,但又不敢相信,“真人请说。”

    真人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居士的心脉损伤,许能修复,贫道游走四方,终是寻到了一味新药,若以针入xue刺激脉络,辅以药力修补,或有一线生机。这一过程,大约一年半载,但其间,稍有不慎,便是身毁人亡。”

    屋中诡异的沉寂下来。

    徐宛余光望着纪椟,手被捏的生疼,半晌了,才终于回过神,看向了真人,“若成功,我能活多久?”

    “这样的修补,终究不可能完好如新,即便成功,往后也需谨慎对待,但除生死攸关,再不必服药。许能维持十年,二十年,又或者,只有转瞬。”

    徐宛心里有些乱,“若,一直服药呢?”

    真人叹气,“这世上,没有谁比居士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了。”

    徐宛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了。

    不过是赌,今日死还是明日死了。

    “居士还需尽早决断,若选择施针,第一针需在端午那日开始。”

    之后,真人再未多说什么,他二人在屋中坐了许久,才告辞离去,屋外几人等的心急如焚,徐宛张口欲言,却被灌了一嘴的风,纪椟连忙将他揽进怀里,挡住了那有些刺人的冷厉。

    起风了。

    众人都不觉沉默着。

    “宛哥儿,你是如何想的?”袁氏双眉打结,询问时嘴唇都在颤抖。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了徐宛。

    徐宛却显得有些淡然,只是喝了口茶水,言简意赅,“我想赌。”

    袁氏要动未动,徐衡却是先跳了起来。

    “真人不是说了,治的时候会出意外,治好了也不一定能高枕无忧,大哥眼下情况还不是很严重,还不到非治不可的地步吧。”

    袁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掩面流泪,话也断断续续的,“这事从长,从长计议吧,将,将薛家,还有,还有我家的都叫来商量一下,商量过了,再定吧……”

    “离端午只有两日了,舅舅们来不了的。”薛袁两家如今皆在蓝丹变州,短时间内赶不来的。

    袁氏抽噎不止,“再,推几日,就推几日吧。”袁氏跌跌撞撞的上前抱住了徐宛,不禁悲从中来,嚎啕痛哭,“宛儿,你就听娘的吧,儿啊,儿,娘求你了……”

    许mama跟着一边落泪一边劝,“大哥儿这种事急不得的,总得多些人商量一下才好啊。”

    徐衡也不禁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一时间,前厅的哭声伴着厅前的雨声,吵嚷着。

    徐宛却强硬的一句也没答应,只是将哭累了的袁氏劝回了清静堂,徐衡站在他面前直抹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被他安慰了两句,叫百两送回房间去了。

    沈余纠结了半晌,最终也没有开口,只跟着徐衡屁股后头走了。

    陪了全程的杨刈没表达任何意见,自顾自的离去了。

    回到安来院,徐宛才缓了一口气,安静地坐在桌前,也不知纪椟递给他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接了,拿在手里,才发现是一颗又小又青的果子,茫然地看了纪椟一眼。

    纪椟手里还有一颗,简单擦了擦,吭哧咬了一口,瞬间面容扭曲,酸的差点牙都掉了。

    徐宛冷不丁的被他逗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前却变得模糊了,他自己都没发觉,笑声早已成了嘶哑的哭腔。

    纪椟默不作声地搂着他,他伏在肩头,把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拼命的、用尽全力的抱住了那宽厚的脊背,脑子里已想不起别的了,只觉得害怕,只觉得难过。

    他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纪椟的衣襟和肩头已然是一片濡湿了。

    他嗓子很疼,咽下唾液时,也觉得很疼,便压低了嗓音,在纪椟耳边低喃着,“我不想死的。”

    哪怕他天生命短,他也是想活着的。

    哪怕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早晚会死,可是他其实不想死的,他一直都在努力的活着。

    他的命是meimei换来的,他只有替meimei多活一日又一日,多活一年又一年,才能真正的回报meimei的牺牲。

    他不是不懂。

    如今终于上天垂怜,给了他可以活下去的希望,他又怎能不紧紧抓牢,他的命不止是他自己的。

    有谁会真的想死呢……

    “嗯,别怕,别怕……”回应他的,是纪椟温柔的声音,还有温柔的亲吻,柔软却又坚定,那一吻似乎不是吻在他的脸上,还吻在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

    他鼻尖一酸,不禁落下泪来,“王爷。”

    “嗯。”

    “王爷。”

    “我在。”

    他循着纪椟的气息,将自己送到了嘴边,熟悉的唇瓣,温缠的舌尖,让仓皇的心也归于了平静。

    “我会活下去的。”

    纪椟笑了,“我知道。”

    他一定会活下去的。

    徐宛突然心血来潮,他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说的,“治疗的最后一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好。”纪椟从不啰嗦。

    杨刈一向睡的浅,加上屋外雨声繁繁,就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好像有哭声,但仔细去听,又只能听见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的动静。

    怪了。

    有鬼么?

    杨刈还没见过鬼呢,好奇心起,反正是睡不着,便直接起来了,撑了伞,点了火折子,迈进了连天的雨幕。

    房子前后都找了一通,也没瞧见什么,但走到屋后时,哭声却是明显了一些,杨刈站在水坑里听了听,似乎是从院子另一头传来的,他循声而去,最终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黑乎乎的一团。

    可惜了,不是鬼。

    即便背对着他,蜷缩在墙根底下,杨刈也能认出来,是百两那厮。

    倒是聪明,知道往有墙檐的地方躲,但雨势很大,后背难免湿了一片。

    “做什么呢?”杨刈没好气的发问,往前举了举火折子。

    百两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只是抽抽嗒嗒的将脸扭回去了。

    啧。

    杨刈朝前走了两步,离得更近了,伞檐一歪,雨水便顺着倾斜的伞面流了百两一脑袋。

    百两捂住脑袋,抬头看他,哽咽着开骂,“你,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杨刈毫不客气地回嘴,但还是将伞斜到身后去了,“大半夜不睡觉,在我院子里嚎什么丧呢。”

    “你放屁,你,才嚎丧呢。”他只是跟公子同住安来院,又怕公子突然找他,瞧见他哭会难过,才躲出来的,但其他院子里都住着人,也就杨刈这儿还冷清一点。

    “你不想你家公子接受治疗么?”

    “公子……”百两冲着黑黢黢的角落流眼泪,“公子做主的事,是不会变的。”

    “那你哭什么。”

    百两顿时悲痛难言,呜呜的哭了一会儿,“可是,可是……公子可能会死的,会死的……”他就是心里难受。“像,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的……”

    杨刈当即黑了脸,抬脚就踹了百两的屁股,不知道自己冒着大雨搁这儿谈哪门子的心。

    百两却是哭声愈大,几乎泣不成声了。

    更像是被他踹疼了。

    烦死了。杨刈收了火折子,在怀里掏了掏,把寻摸出来的帕子扔在了这厮的脑袋上。

    百两倔强的顶着帕子,“不要你管!”

    “狗才管你呢,回你房间哭去,不知道还以为我院子闹鬼了。”

    “你才是鬼呢。”百两嘟囔着,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有些委屈的在角落里缩着,“我没带伞。”

    “你来的时候不也没带伞。”

    可他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雨啊。百两越想越难过,又冲着墙角抱头大哭去了。

    杨刈真想再踹他一脚。

    “给给给!给你!快滚!”杨刈简直满腹怨气。

    百两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最后还是接过了伞,刚想道谢,杨刈便气势汹汹地跑了,走之前,还恶狠狠地踩了一脚面前的水坑,溅了百两一脸泥水。

    有毛病。

    没有人能拗的过徐宛。

    即便是袁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也没能改变徐宛一丝一毫的决定。

    按着清风真人的说法,徐宛在治好之前,大抵是不能离开道观的,纪椟放心不下,只将别庄的事全权交给了杨刈。

    徐宛则是将百两留下了。

    百两差点气哭了,“我也要去。”

    “我身边一切由王爷经手,你去做什么,你帮着杨刈打理好四和春才是正事。”

    百两不愿意,“可他会打我的。”他现在还屁股疼呢。

    “那你不正该学好了武功打回去么?”

    “公子……”

    可惜徐宛是铁了心要留下他,百两再怎么闹都没用。

    袁氏不想牵肠挂肚的等消息,也要跟着去道观,徐衡见娘亲要去,自己也连忙跟上,徐宛只说道观只怕不方便留那么多人。

    但端午的第一针,袁氏几人还是去道观等着了,直到真人施针完毕,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徐宛,磨蹭到道观要闭门了,才恋恋不舍的下山去了。

    这一日的刺xue和药浴,其实很不舒服的。

    他心脉有缺,实则是不能进行全身药浴的,但真人定好的疗法,就是要在刺针入xue后,激起脉搏的跳动,而后泡入药汤,让药效顺着皮肤渗入,一点一点的修补。

    这中最危险的,便是刺针入xue,扎得皆是心口要紧的xue位,离心口越近,入针越深,按理说他身体单薄,不宜过深,但为了催动药力,只能入到最大。

    浴中不单是药力能渗入,最怕是一个不慎被邪风入脉,不消片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道观本就清贫,没有太好的房间,安排给他们的卧房也不大,只简单的设有床榻和桌椅,再有就是三扇屏风隔着一个浴桶。入夜后,徐宛便觉得心口疼,一来是xue位,二来是心脏,突突的直跳,纪椟看他情况不对,连忙请来了真人,把过脉后,却说没事,在疗愈期间,且得疼段时间的。

    先前那个为他们引路的小道士小山,端来了一碗黏稠漆黑的药来,直把徐宛这个药罐子都喝的反胃了。

    小山瞧他如此难过,也有点发愁,“这药可是得天天喝的,居士忍忍吧。”

    徐宛听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甜食不在忌口之列,徐宛往嘴里塞了糖块,躺到床上去缓缓。

    纪椟则是抽空挂了床帐,又将带上山的必要东西都摆了出来,房中就显得更小了。

    “阿宛。”纪椟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徐宛困了,歪着头看他,“先起来,我把床铺好。”虽说睡硬床对腰背好,但道观的床属实是太硬了点,只铺了层薄垫子,总有种睡破木板的感觉。

    “嗯。”徐宛实在没什么精神,只是借着纪椟的力坐了起来,趿拉了鞋,挪到了椅子上,病恹恹的看着纪椟铺床。“王爷。”

    纪椟回头看他,“怎么了?”又转身去拿了新的枕头换上,道观准备的木头枕,徐宛习惯了软枕,这木头枕着只怕要头疼的。徐宛突然伸了手,纪椟将那俩木头放到了窗下的柜子上,快步回来握住了那只手,“手疼么?”

    徐宛手不疼,拖着椅子软身靠在了纪椟胸前,却问,“王爷害怕么?”

    纪椟抚摸着他的后背,闻言沉默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