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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所,简直就是毫不犹豫。”
“女孩子好面子。你爸年轻时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自己创业,小有成就,当面就敢拂人脸面。反正两人最后闹得是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方明柏苦笑,“如果就这样断了也好”。
“但很多事情偏偏就是平地起波澜。”
“我记得是之后的一年不到吧......季平的设计所陷入危机,明映折腾来折腾去放不下,就想把金榆的设计卖了,要资助季平——这件事本来挺好的。如果慢慢来,两人的感情或许能够培养起来也说不定。但你mama的性格啊......”
“两人见面就掐。吵到最后,明映居然以金榆为条件让季平跟她结婚。季平简直气炸了,当即翻脸就让她离开——”
方明柏不知为何,明明结局是很难过的,可是说到这里,莫名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凌焰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他印象里的mama不是这样的。
在他的记忆里,mama很爱爸爸。凌焰不知道这种感情的深度,但如果一个人能够不记得所有,不记得自己的儿子,甚至不记得自己,却还记得一个人的话,那应该是很爱很爱的。
但方明柏的话提醒了他一个事实,他父母婚后没有一张合照。
除了结婚证上的证件照,就只有一张早年里设计所的照片,那时他mama和爸爸之间还隔着三四个人。
“但还是放不下,可能也内疚吧——你mama的性子从小就是这样,有点跋扈,但还是听劝的。我那时在国外读书,你外婆告诉我这件事后,我还专门回国劝了劝,后来明映就想去道歉。但没有由头,等了等,就找了一次业内的酒会。那时季平忙着四处托关系,也参加了。酒会嘛,反正后来就是那么回事。最终的结果就是,明映怀了你。季平一开始就觉得是设计,来方家发了好大一通火。明映也觉得自己做得确实过分了,哭了很久,后来就想把孩子拿掉。”
方明柏没有看凌焰,他不是很忍心,“——后来......后来你爸没同意,他其实心很软的。表面看上去很强硬的一个人,心里比谁都软。再后来陈小姐嫁人,他也算是死心了吧。你出生后没几天,两人就去领证结婚了。”
“金榆虽然卖了,但几年后,季平又把它买了回来,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明映。可那以后,明映的心理状况就有点失控了。后来你长大了,也知道了。”
“所有事情闹成这样,说到底,还是方家欠他。”
凌焰突然觉得有些饿,就点了些吃的。
方明柏看他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大口塞饭,眼眶一下就红了,转开头,开口微哽:“你爸对你mama应该是有感情的,但是......”
但是之后,方明柏说不下去了。
如果说到现在,凌季平对方明映还有多少恨,方明柏其实不是很清楚,毕竟人都死了。
而且方明映的死,凌季平不是没有一点责任。
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团乱麻,扯来扯去,都扯不清。
四周依旧和进来时一样,缓慢摇曳的颓靡调子,酒精的气味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各色香水味,游荡在昏昧的光线下。外面一派光天化日,所有的一切被包装得有迹可循。而这里,那些袒露赤|裸的,分毫毕现,一眼就能望穿,到处都是难以摸清的真伪和难以接受的感情。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
“我是被怜悯的存在。”
反胃的感觉压迫到嗓子口,凌焰拿起酒杯大口灌下,吞咽的动作克制而用力。嗓音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冷静。
“凌焰,不是这样的......”
方明柏第一次发觉,原来有些话,可以说得如此无力。
凌焰低头继续把饭吃完,这一次是细嚼慢咽,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身体做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也好——尽管痛苦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手腕,他死死地捏着勺子,弯曲的指关节和包裹着的皮肤呈现一种尖锐到扭曲的弧度,原本细微的肌肤纹路变得清晰而狰狞。
“我恨了那么久的人,其实我更应该去感激?”
凌焰吃完了,抬头对方明柏说道。
眼睛血红,眼里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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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焰从来不是一个克制的人,相反,在方明柏接触的人中,自己这个外甥的脾气比任何人都要暴躁、不受驯。
但是当凌焰问完那句、方明柏沉默不语之后,两人只是坐在冷清隔绝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喝完了桌子上的酒,然后结账离开。
方明柏最后醉得一塌糊涂,凌焰拖着人去车上,全程思维清晰、动作镇静得一如往常,甚至脸上的神情都与平常并无二致。代驾来了之后,凌焰还能从手机里找出酒店的位置和房间号,嘱咐好好把人送进去,并道了声谢。
然后,再次给自己叫了代驾。
凌焰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多到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酒里,浮浮沉沉,头晕目眩。酒精让一切没了实质。四周的墙壁、来往的人群、停驻的车辆,日光之下,这些似乎眨眼间就可以被融化、被蒸发,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有他。
只有他心底的块垒。它们坚硬无比、层层叠叠、无休无止,一步步垒向他的心口,让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滴血液的流淌都变得艰难沉重。最后,凌焰蹲下身按住自己的头,站立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无从发泄。
——如果说以前有资格有理由,但是现在,他连面对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好像只剩下痛苦。
代驾的司机看上去是新手,路况不是很熟悉,路上问了好多问题。凌焰坐在后座,脸色虽然苍白,但解答得很有耐心。
和陌生人的交谈,三两句言语,比起面对心里的那处横亘,似乎显得轻而易举。
凌焰专注在每一道岔路口,每一个红绿灯,倏忽而过的地标都能让他仔细分辨很久。
可即使是这样,当车子停下,交谈结束,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的时候,酒精将他浸得快要发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骨头被分解,力气被攫取,只剩下一副虚张声势的脆弱皮囊,不堪一击。
江渝不在家里。
这个人总是这样,说不出门,然后必然出门。
言行总是不一致。
喝多了感觉很不好,如果待会吐了就更不好了。
凌焰不想给江渝添麻烦,他进了浴室给自己催吐。
五脏六腑被迫绞在一起的时候,生理性的泪水被刺激出来,这似乎是一个契机。一个发泄的契机。
凌焰闭眼,坐在地上靠着冰凉的墙壁,让自己慢慢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