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共生的愿望

    江亦安到来时，已时傍晚，她推开酒店房间的门时，恰好看到林千筱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景象发呆，姿态是蜷缩的，双脚都踩在了坐垫上，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上。即便听到开门声，林千筱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先上前的是松蕾，她走近椅子轻声说：“江亦安来看你了。”

    林千筱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种表情落在江亦安眼里依然是病态的，又是和常见的抑郁症病人如出一辙。

    “可以和我聊一会儿吗？”

    林千筱点了点头，松蕾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好友还是愿意见外人，而且对方还是精神方面的专家，或许能够给指条明路，别管是什么PTSD还是其他心理问题，都得先找个懂的人来看看才知道。

    一开始，江亦安只是例行问一些在心理门诊才会问的问题，但大部分问题，林千筱都只管摇头说不知道，偶尔表达一两句自己内心很难受。

    直到江亦安提到江亦宸，她说：“江亦宸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复杂了，他现在好像有抑郁倾向。”

    听到这儿，林千筱冷笑了起来：“抑郁？他有什么资格抑郁？”

    这声冷笑，算是林千筱近日来最大的情绪反应了，可见提江亦宸还是给她带去了一定的刺激，江亦安心下了然，并未继续解释江亦宸的病情，只是继续说：“你应该不知道我和他小时候的事吧，我和你讲讲，不过告诉你这些呢，也不是为了让你理解他，你就当听个乐子吧，就像听娱乐八卦一样。”

    林千筱肯定没有办法真的把那些事完全当娱乐八卦来听，何况她曾经确实对江亦宸的成长环境感到好奇，她想不通到底江家是怎么养大这个孩子的，不只江亦宸，即便是看起来更像正常人的江亦安都总是透着一种冷漠。

    “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陈董和江教授对江亦宸的所作所为如此反应平平，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我和江亦宸更像是他们实验出来的一个产品，而不是孩子。”

    林千筱露出迷惑的表情。

    “别误会，他们确实是我和江亦宸的亲生父母，只是我们都不是陈董亲自生出来的。”

    松蕾听到这儿也微微流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心中已经浮现了一个猜测。

    “他们两个是大忙人，结婚的初衷也是合作大于感情，至于生儿育女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更是浪费时间，但有一天，两个人突然开始好奇他们优秀的基因结合到一起能创造一个什么样的生物出来，于是就去联系了代孕机构……”

    林千筱听到“生物”二字时，顿觉背脊发凉，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我们是作为一个名为‘孩子’的产品培养出来的，他们对我们的要求很严格，但自己并不如何亲自插手管理我们的事，一切只交给保姆、家庭教师等所有第三方来进行代理。”

    若是换一个人说起这些事，林千筱可能会产生同情，但是当这些事实从江亦安嘴里说出来时，她却觉得江亦安完全不需要同情，她或许更符合江家父母对子女的期待，理智冷酷，身上找不见多少情绪起伏的痕迹。

    “小时候，我觉得我和江亦宸是很相似的，因为我们的情感系统都已经被麻痹掉了，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去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觉得自己多需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但后来我发现，江亦宸会背地里偷偷养猫，他会偷偷和猫说一些平时从来没说过的话。再后来，那只猫跑了，他千方百计找到它，将它从楼上扔了下去。”

    “啊？！”松蕾发出了无比惊愕的声音，因为她自己养猫，她无法接受对小动物如此残忍的行径。

    “好在，猫没有死，只是受了点小伤，被我们家司机把猫带回去养了。”

    林千筱眼睑低垂，无意识把自己带入了那只素未谋面的猫身上，仿佛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猫，因为向往外面的世界，就要被主人给弄死。所以，江亦宸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只宠物？

    “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很多人摆脱不了一段关系的原因是在于‘共生’，这种关系既包括爱情，也包括亲情，举个典型的例子，比如过度依赖母亲长成了妈宝男的儿子，这种关系本质上就是精神上的脐带还未断开，即便儿子长大成人了，结婚生子了，他和母亲还是共生状态。”

    “再有就是某些摆脱不了渣男的女性，无论对方如何折磨自己，她都离不开，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因为人格上的不完善让她陷入了共生关系里，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离开对方就会活不下去。”

    “精神分析看的是潜意识，意识和潜意识是不同的，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男人很讨厌很可恶的女性，很可能交的男朋友比谁都多，类似的，一个天天诅咒女性，厌女情绪非常高涨的男人可能比谁都渴望女性的青睐。”

    江亦安说到这里，观察了一下林千筱的反应，发现她比初见时的呆滞稍有改善，于是继续说：“江亦宸潜意识里可能把你当成了与她共生的对象，你就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无法接受你的离开。”

    真正觉得离开了这段关系就活不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林千筱，而是江亦宸，这一点，江亦安看得比谁都明白，但江亦宸的人格有缺陷，所以疯起来也很容易失控。

    林千筱言简意赅：“他就是有病！”

    “是，他需要治疗，但是没有人能够保证他能够完全正常起来，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林千筱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想死就自己死好了，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江亦安依旧语气平静：“能告诉我，他把你关在地下室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就像上次一样，结果……他是要用我的手自杀。”当时的场景始终不断在林千筱脑海中重现，每次重现，都令她感到窒息，那种感觉就像在海边被涨潮的浪花淹没头顶，想回头却发现脚下是柔软的泥沙，怎么都挪不动步子。“他就是想让我万劫不复，想让我成为杀人犯，想搅得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松蕾听了有些愤慨：“这太变态了！这种人为什么不赶紧关起来？”

    林千筱眼眶湿润了起来，她拿手随意抹了抹眼角，望着江亦安缓缓道：“你会带他离开吧？”

    “会，只是要等他伤好点了才行。”

    “罢了，我累了。”说完，林千筱把头转向窗外，是不再想继续聊这事的意思。

    江亦安见状，很快起身：“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