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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遇

    

    天空?

    方多病一睁开眼,便看到一片广阔的蓝色天空,微风吹来咸腥的湿气,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气味,阳光从薄薄的云层中倾泻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有些刺眼。

    他坐起身来,发现周围没有高高的围墙,更没有追他的万圣道弟子,他出来时带着的包裹在离他不远的沙滩上静静的躺着。

    方多病连忙跑过去,把包裹抱进怀里,摸了摸,的确湿了,不过还好,他带的不是银票,都是些从零零碎碎的珠宝金块,不然这次跳湖一定都泡烂了。

    这是他第三次逃跑,却是唯一一次逃到太湖附近,他拼了命的逃到这里,跳入湖中,想着即便是死也再不回去了,没想到老天终于帮他一次,让湖水把他冲到此处,助他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

    十多年来,方多病第一次离开自己住的地方,从前他走不动,后来他走不了,如今,看着这广阔的世界,他开心不已,见到软软的沙子,也觉得好奇,索性脱了鞋子,不顾冷意,踩着沙滩一路疯跑。

    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将自己胸中压制的害怕和孤寂都喊了出来,惊的在沙滩上啄食的海鸟,都呼啦一下全飞了起来。

    天地辽阔,他如今是自由的,父亲再也不能将他关进黑黢黢的屋子里,逼着他认错,一遍遍地告诉他,他不能出去,更不能被人看到。

    等跑了好一会儿,方多病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抹白色,那“东西”躺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沙滩上,微风吹过,还能看到白色的轻纱扬起。

    方多病拎着鞋子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那“家伙”一动不动,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离得越近,看的也越发清晰,那是一个人,直到方多病跑到他身边,那个人都没有醒。

    他把人翻了过来,发现这人看着十分年轻,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年岁,头发凌乱,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淋淋的看着十分可怖。

    方多病很少见到外面的人,他的世界里,除了父亲,只剩下一些看守他的弟子,那些人今日还追着他,逼着他跳进了太湖。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

    看着这人一身的伤痕,方多病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扛着人从沙滩上离开。

    李相夷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有人正在摸他的脸。他下意识的握住对方的手,迟来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他想起来了自己与笛飞声在海上一战,想起来自己沉入东海,泡在水里的窒息感。

    也想起来自己中了毒,谁下的毒?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了许多场景,最后落在临行前,彼丘送给他的那杯茶上。

    云彼丘害我!他为何害我!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和金鸳盟大战,明明纪汉佛说过要带人来支援他,可是他们却没来!

    纪汉佛也害我!

    李相夷痛苦不堪,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更因为他越想,怀疑的人就越多,而且每一个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他不明白,曾经这些与他并肩作战志同道合的兄弟,为什么要背叛他,他不敢想,这些人是不是当真想让他死!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为师兄报仇罢了!曾经师兄也与他们日日相处,李相夷说要为师兄报仇之时,这些人,不都满口答应吆喝着要血债血偿的么!

    可他们为何要反悔?为何要背叛他!为何要给他下毒!

    “你别太激动了。”一只手忽然抚上他的后背。

    李相夷满腔的怒火随着这一声安抚,平息了不少,他终于控制住了心神,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少年,有一双大而清澈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看着莫名有几分可怜无辜,这人看着很单薄,他一只手被李相夷抓在手里,另外一只手正轻轻抚摸他后背。

    又轻又柔,带着安抚和关怀。

    李相夷下意识地探了探自己手里摸着的手腕,内力庞杂稀薄,这人功夫应该很差。

    “你能先把我手放开么,我给你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少年开口,声音很好听。

    李相夷松了手,这人弯腰捡起地上掉了的药瓶,他用指尖沾了点淡绿色的药想要往李相夷脸上涂。

    却被李相夷躲开。

    少年人不解的看着他,李相夷却想到了云彼丘,他的好友尚能背叛他,给他下毒,如今,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药是我自己配的,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对外伤见效很快,不信你看。”

    他看着少年人拉开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有些发白的鞭痕,然后将手上的药涂在上面。

    他嘴上嘶了几声,似乎是真的很疼,然后又看向李相夷,“我这药祛疤效果很好的,你脸上这伤口这么深,不涂药,到时候脸上留道疤就不好看了。”

    面对少年再次伸出的手,李相夷没有躲开。

    那药膏涂在伤口上,有些凉,还有些蛰,但是很快,只剩下清凉的舒爽。

    他身上其他伤口也明显被处理过。

    李相夷看了眼眼前之人,想着等他回到四顾门,定然会派人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如今,他要尽快回去。

    四顾门还要他主持大局,他要……报仇!

    “我有要事,要先离开此处,你叫什么名字,我李相夷定然会报答兄台的救命之恩。”

    对方听到他的名字,未曾有任何反应,只哦了一声,说道,“我叫方多病,这药你也拿走吧。”

    他把手里的药递给李相夷,李相夷看了一眼,接过来塞进怀里,拱了拱手,“多谢。”然后也不废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看着明明很狼狈,身上却又好像有一股劲儿,让方多病看了十分羡慕。

    可惜,这个人走了,李相夷?这名字,听着还不错,比他的“多病”好听多了。

    方多病无处可去,他甚至不敢到处走,怕遇到万圣道的弟子再把他抓回去。这里看着似乎还算安全,他抱着包裹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小渔村。

    这渔村里也就十几户人家,村里的人都以捕鱼为生,一个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无论男女老少都皮肤黝黑,方多病一来到此处,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他长的很白,还有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明明看着十七八岁了,却总让人觉得像个年画娃娃。

    没有人会不喜欢好看的人,见他似乎无处可去去,渔村里的人就给他找了间空置破旧的小屋,据说这家的人前几年离开村子,去附近的城镇讨生活去了。

    如今这房子无主,但是屋子也确实破旧,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有个庇护之所,总比露宿野外要强的多,方多病只想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等万圣道的人以为他早已淹死或者葬身鱼腹了,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

    方多病向村里的人道谢,又掏出来一颗珍珠,想换些果腹的食物。

    可他问的的那个渔民太过朴实,直接从家里拎了两条鱼干送给他,却不愿要他的珍珠。只说这珍珠看着成色很好,他这鱼干又不值钱。

    方多病忍不住对这户渔民心生好感,然后他便有些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想冲过去拥抱对方。

    他的“病”又发作了!

    这一定会吓到别人,他急忙道了声谢,拎着鱼干就走了。

    一到小木屋里,方多病便靠着门板,咬牙抱壁,止不住的发抖。

    好一会儿他才压下那股想要拥抱别人的冲动,可压下去后,心中又被空落落的孤寂填满,十分难受……

    方多病拍了拍了脸,让自己忘记这些,将鱼干挂在门口,先将破屋打扫了一番。

    这些活,他做的有模有样,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小少爷,即便他父亲是一盟之主,可他也是父亲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存在。

    他并非一个正常人,从心理到身体,他与旁人不一样,所以父亲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单孤刀的儿子会是这样一个……

    “怪物”。

    夜里,方多病躺在薄薄的床板上,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海边不算特别冷,但是夜里也冻的他瑟瑟发抖。

    他运转自己稀薄的内力取暖,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很快又被噩梦惊醒,他在黑夜中睁开双眼,看不到亮光让他觉得害怕。

    方多病摸索着起来,打开窗户,月光洒了进来,冰冷潮湿的海风也灌了进来,虽然很冷,却让他终于得以安心。

    第二日,方多病起来,他还是用手里的珍珠碎银换了些米面和被褥。

    然后和村里的人一起学习一些海边生活的技巧。

    因为他长的好看,村里不少人都很难拒绝他的请求,有些人会教他撒网的技巧,也有些人会告诉他海边哪些东西危险哪些东西分外美味,不可错过。

    还有一些小孩总想拉着他去海边赶海。

    可是,越和这些人相处,方多病就越难受,他不能离普通人太近。

    便只能故作冷淡的拒绝旁人的示好,去海滩上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去。

    然后,他就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叫李相夷的男人。

    那个人孤身一人摇摇晃晃的走在海边,身上还穿着三天前他们相遇时的那件白衣,上面血迹斑斑,袖子衣摆都破了,鬓发散乱,看着比上次相遇时,更为狼狈。

    方多病不知道要不要过去,这人不是说有要事要办么?他这是……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对方忽然一个趔趄,跪倒在了沙滩上。

    他下意识的跑了过去,将人扶起,“你没事吧?”他看到李相夷的脸色比前几日看着更白了几分,这人离开时身上的那股劲儿,好像……散了。

    短短三日,他眼底多了许多难过和痛苦,方多病摸了摸他的手,冷的像冰碴一样,“你不是回家了么?”

    李相夷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听到他这句话,摇摇头,“我没有家。”

    “那你,重要的事做好了么?”

    “……”

    这次李相夷没有说话,因为他彻底晕了过去。

    方多病废了许多力气,才把人脱回了他的小破屋里。

    把人放床上前,他还是纠结了一下,李相夷的衣服实在是有点脏,没办法,他不得不将人扒光,简单擦了擦,又拿出来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

    换衣服的时候,难免会看到这人身材,不得不说,虽然他二人身量看着差不多,可李相夷与他很不同,这人腰腹上没有一丝赘rou,肌rou紧实,腹肌都是一块一块的,连草丛中蛰伏的巨兽,都和他……很不一样,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不像他……

    方多病给人穿好衣服,就去一旁熬药去了,他别的不会,为了让自己站起来,又为了想治疗自己身体的“顽疾”,医书倒是看了不少。

    这几日也让他在周边采了不少可以止血的草药,本来是想拿出来送给渔村里的人的,现在差不多得拿出来用完了。

    等李相夷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他还没起身,就听到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人的呼吸。

    屋里漆黑,但是窗板的缝隙不小,况且李相夷的眼睛可在黑暗中视物,他看到距离自己不选处的木桌前趴着一个少年。

    这人披着一件衣服,缩着手脚,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而周围的木屋看着又破又旧,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木桌,两张凳子, 就只剩一张薄薄的木板床,正被他睡着了,而且唯一的一床被子也正盖在他的身上。

    李相夷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换过了,身上这件淡蓝色的衣衫,看着干净整洁,鬓发也被梳的整整齐齐。他翻身起来,走到桌子前,看清那人的面容,正是几日前在海边救过他的那个少年。

    似乎是叫,方多病。

    自他中毒之后,唯一感受到的善意,似乎就是来自于这个少年,如今他少师遗落,身中剧毒,四顾门也被好兄弟解散了,连所爱之人,也与他留书话别……

    想到此处,李相夷就郁愤难平,胸口又闷又痛!他打开门,想离开此处,可谁曾想到,一开门,外面的冷风就呼啸着灌了进来,直接把桌边趴着的人给吹醒了。

    方多病抖了抖肩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的李相夷。

    “你醒啦。”他声音带着一股刚刚睡醒的慵懒。

    李相夷没有回他的话,直接走了出去,夜风扬起他的发梢,看着莫名有股不羁之感。

    方多病三两步走过去,拉住这人,“等等……你不能走!”

    李相夷回头看向他,见少年急忙缩回手,脸在月色看着有些发红。

    方多病:“你身上穿着我唯一一件换洗的衣服,所以,你不能走。”

    李相夷哦了一声,开始解自己的衣带,又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问道,“那我的衣服呢?”

    “太脏了……我给扔了。”

    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