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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27节

    ——如果没有那封密折,他也许会不自觉地绷紧浑身肌rou,等他们审视自己,努力叫他们满意。

    然而期待积攒太?久,是?会变质的。

    他并不全然相信梁行谨讲的话?,只是?这样许多年,跳出去了就晓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而在听到梁行谨转述的那话?的时候,他就像猛地被推出此山,由此看清庐山真?面目,终于晓得自己可笑。

    兜兜转转,他只剩梁和滟。

    大略因为不在意,他跨过一列列文臣武将?的时候,步伐从容至极,一步步踏过。哪怕那些使臣里也有对?他这一身装束微露惊诧的,他也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样子,依次行礼致意了,负手站在一边,和对?面的梁行谨遥遥相望。

    梁行谨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他,他的佛珠不离身,此刻在朝堂上,也依旧一颗颗捻过,裴行阙低头,看见了,又撇开视线,听皇帝讲漫漫一长串的陈词滥调,也感受得到落在他身上的探究视线。

    他眼瞥过,找周家?人。

    那位周三?公子的父亲站在人群里,位置很靠后,也正抬头看他,裴行阙的视线停住,眼抬起,视线凛冽,与他对?视,一直盯得他低下头去,才?撇开眼。

    上面帝王的话?终于讲到末尾,讲了些什么,裴行阙听得泛泛,但总不会是?什么好话?,毕竟他身边几位使臣脸色实在有些不太?好看。

    他垂着眼,等皇帝叫到他。

    “定?北侯——”

    裴行阙略动了一步,拱手低头等他发话?。

    坐上的帝王轻敲两?下扶手,语调慢慢:“你在周地这些年,一切过得也还好吧?也都习惯了罢,且看你衣食住行,一如我周朝子民,穿着这官服,也有模有样的。你年纪也不小,太?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已领六部在朝中行走做事了,何?时也要委你个职务做做。”

    他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裴行阙。

    他毫不怀疑,裴行阙会应下这个话?茬,以卑微的姿态。毕竟他在周地这些年,一直也都是?逆来顺受过来的,他不信一个人能真?的隐忍这么久——而且,一个人若真?如此善于隐忍,又怎么会眼下就按捺不住,就因为得了个并不牢靠的靠山,和一点若有若无扭转的风向?,就立刻露出峥嵘与獠牙来。

    然而。

    裴行阙仰头。

    “适才?传我来的那位中贵人说,陛下给我的定?北侯府在县主嫁进来后大变了样子,越发好起来了,讲您做了门好亲给我。我也觉得,县主实在是?很好的人,这也实在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他语气温和,平静,慢慢讲着话?,答案和帝王的问题南辕北辙,却又暗中相合——梁和滟嫁进来后他的居所才?逐渐变好,那没有梁和滟的那漫长十余年呢?

    几个楚国使臣的眼神瞥过去,而裴行阙恰好回视:“我去国十一年不得归,听闻此次来周的有我一位叔父,不知是?哪一位,我是?小辈,不能提前见礼,实在有失远迎。”

    几人中,一个微蹙眉头的老者抬手,抚了抚须。

    顿一顿,他有点可惜地笑:“不能叫县主来,和我一起见过叔父,实在遗憾——只是?周三?公子砸了她产业,她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因此耽误,不能过来。”

    在场人都静默了,注视着裴行阙。

    也不晓得他这个人是?怎么了,委曲求全这样许多年,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开始拂逆起上位者的话?。

    而且初露峥嵘与锋芒,就是?朝着上头的皇帝。

    周贺的父亲周至已经捧着笏板一路跪行到阶下,讲自己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帝王的脸色早已冷滞,那几个楚国使臣也嗅出点不对?劲儿的气氛:“适才?听周朝陛下讲,贵国法?度礼仪如何?周全森严,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话?里带着浓厚的楚音,讲起周地的话?来,生硬滞涩,因此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隔几个词儿就要卡一下,尤其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调上扬,仿佛故意强调,又像一句反问讥笑。

    梁行谨捏紧笏板,似笑非笑:“两?国邦交的事情?,定?北侯怎么好好的,讲起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

    裴行阙也低头,笑一笑:“略提一句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事情?就要被这样盖过去,周至跪在地上,要长舒一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没吐出,就被卡住,因为裴行阙依旧不罢休,他略移了两?步,几乎要走到他面前。

    “周地自然礼法?严明,周大人也不必如此惶然着急,左不过是?京兆府会查明的事情?——哦,听闻贵公子误食毒蘑菇,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此刻陛下在,他仁政爱民,一定?不忍心听见臣民有事,你若求一求,他一定?会拨了太?医给贵公子诊治,好看一看,到底是?误食了什么毒蘑菇。”

    满朝文武肃然,楚国使臣林立之地,周至没来由地出半身冷汗。

    他抬头,看微微弯腰,与他温和讲话?的裴行阙。

    这样的地方,多少大事说不得,他到底发什么疯,一定?要扯着这么一件小事不放?!

    太?子那话?,明摆着就是?提点他,这话?题到此为止,他却还一定?要反复提及?到底什么意思??至于太?医,他只觉背上全是?汗,他怎么敢去求——周贺此刻正在府里躺着,只一点宿醉而已,不须太?医,随便一个医者就能把出他脉象,到时候又该怎么去解释这事情??

    他做这事情?,本意只是?向?太?子卖个好,这好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要收不了场——谁能想到,懦弱如裴行阙,此刻忽然咬着不放,还正好赶上使臣来的这时候?

    他疯了吗?

    可他仰头,裴侯爷眼神清明,神色温和,仿佛真?在关怀他那不成器的三?儿子的身体一样。

    他却没来由的,觉得眼前人像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修罗。

    第32章

    梁和?滟先去了一趟食肆。

    门面招牌都被砸烂了, 水牌被远远踢开?,摔得稀碎,还没来得及拼起, 破破烂烂的,堆在门边。

    梁和?滟的步子一顿, 盯着那被砸得东歪西倒的招牌, 默了片刻。

    天色还早,外头看?热闹的人不多,梁和?滟分开?人群, 走进去, 就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伙计, 正歪扭七八地抹药。

    绿芽仰头, 看?见她, 叫了声娘子。

    眼不知道怎么了, 红红的, 好像才哭过, 看?着很可怜。

    梁和?滟伸手?拍拍她脸颊, 对?着满屋的人点一点头:“大家都还好吗?有?哪里受伤了?”

    其余几个也都站起来,对?她露出个青紫肿胀、龇牙咧嘴的笑。

    “东家来了。”

    梁和?滟问候了几句, 两三个伙计对?视一眼,走上来:“我们有?件事,想?与东家说, 我们父母年纪也不小, 更有?家里妻儿要生?产的…想?回?去,多陪一陪他?们。”

    虽然没明说, 但梁和?滟还是?听出了他?们意思。

    她最开?始招伙计,其实?就很不容易, 一来因为她是?女人,二来,也是?她宗女的身份。京城里面,宗室身份不算值钱,多得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人,然而像她这样,父亲被皇帝不喜,连带着自己也落魄的宗女,大多数人也都是?怕惹祸上身的。

    她好容易凑齐风雨与共的一班子,谁也没想?到猝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过日子的人,为她做活,所求不过平安,谁想?到这样被打伤的无妄之灾。

    梁和?滟笑笑:“我晓得的,大家都辛苦了——让绿芽去账上,给你们支三个月工钱,免得一时半刻,找不到新活计,身上的伤也是?,我不能叫诸位带着这些?走,叫大夫看?过,给大家开?了药,药钱也从账上走,由我支了。”

    她此刻已经静下来,没有?了早晨才听到这事情时候的恼火——人只在事不关己的事情上才能保证彻头彻脑冷静,当初裴行?阙被刺,满眼都是?血和?未测的凶险的时候,她还是?能第一时间想?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条不紊地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然而她自己遇到了事情,还是?免不了气血上涌,恼火愤怒。

    好在她不是?十二三岁时候的她自己了,那火气很快退去,梁和?滟很平和?地询问了具体的损失,清楚明确地记下来,又?和?芳郊、绿芽三个人把门面收拾了收拾。

    她这食肆不大,拢共也就六个伙计,因为这事情,有?四个与她请辞,梁和?滟叫芳郊和?绿芽给他?们把银钱和?药包好了,留下的人,也是?一样的待遇,又?额外加了一月的月钱:“门面被砸,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开?不了张,你们没小钱收,日子怕难过,因此多支一个月的工钱给你们,若还有?什么困难的,一定告诉我。”

    安抚完伙计们,梁和?滟问:“京兆尹回?来了?”

    “没呢。”

    芳郊才打探完消息回?来:“今日楚使来,拜见陛下,大朝会此刻还没散。”

    梁和?滟到此刻才想?起出门时,被宣召走的裴行?阙和?府外候着的卫期,她眉头皱了皱,又?想?起那半截黄纸:“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散?”

    是?又?出什么事情了?皇帝不喜欢她,更不怎么待见裴行?阙,从他?这些?年在周地的待遇就可见一斑。

    如今楚使来,难保不会像上次一样刁难他?。

    但这事情,梁和?滟也只是?想?了想?,就算刁难,她也没办法闯进大朝会,而且她只是?裴行?阙的妻子,又?不是?他?母亲,总不能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记挂担忧着他?。

    她揉着虎口,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抬头,看?向绿芽,语气温和?下来:“过来,跟我讲讲,是?怎么了?”

    绿芽吸着鼻子:“什么?”

    “眼睛都红成?那样了,还装傻呀?”

    梁和?滟撑着头,抬手?抹了抹她的眼尾,慢慢笑着问。

    绿芽坐下,腮帮子鼓着,神情里的委屈逐渐显露出来:“我就是?看?见店里被砸成?这样,心里难受,这店面,当初还是?咱们自己cao持的呢——那招牌,还是?娘子亲自挂的,如今都被砸了。”

    她越说越伤心,手?撑住脸颊,蹭着眼角:“娘子也没得罪那周三公子,要说,也就当初成?亲的时候,打了他?一扇子的事情。就因为这亲事,娘子都受累多少了,要是?不结这亲就好了。”

    梁和?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也不是?咱们想?结这亲的,本就是?上面的人要刁难,这也是?没办法。照这样讲,咱们一开?始就不该设这蘑菇的菜。但是?这是?咱们的错吗?错在他?们不该青红皂白刁难咱们呀,不是?咱们的错,我们不该自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早知道不做什么事情的,是?不是??好了,事情都这样了,我也还没断手?断脚,这次招牌,我也再?亲自挂上,好不好?”

    她这么说着,可抬起头看?向外头砸得稀烂的招牌的时候,还是?沉默不语,只手?指微屈,静静敲着桌面。

    一下,两下。

    另一边,容清长公主府上,梁韶光宿醉才醒,懒懒打了帘帐,还赖着床,不愿起,昨夜侍奉的男宠捧了水来给她洗漱,她斜一眼那人,似笑非笑的,手?指搭在他?肩头:“这事情你侍奉得不错,只是?别的事上,怎么最近越来越不得力了呢?”

    她说着,极轻地笑了一声,支着手?臂,喝一口温茶水。

    近侍的女官目不斜视地上来,结果巾帕,抬手?示意那男宠出去:“殿下,周三公子把明成?县主的食肆给砸了,恰逢楚使拜见陛下,在大朝会上见定北侯,这事情被定北侯一直捅到御前了。”

    “哦?”

    梁韶光想?了想?,先问:“周三公子是?哪个?”

    女官连着举了几个周三公子如何吹捧奉承她的例子,她都没想?起来,最后还是?想?到了梁和?滟:“哦,当初新房里,被明成?打了的那个?”

    梁韶光对?梁和?滟,其实?没什么太多余的情绪,针对?讨厌,也不过是?给兄长看?看?自己的忠心,顺带讨梁行?谨开?心,这样的事情,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因此碰见了,总是?顺手?刁难一番。

    如今她许久没见梁和?滟,再?听见这些?,很新奇,半撑着身子:“怎么呢,她得罪他?,不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是?,说是?周三公子在明成?县主食肆里吃了毒蘑菇,呕吐不止,恼怒之下,才砸了铺子。”

    梁韶光轻笑一声:“有?意思,也不晓得这事怎么收场——啧,周家怪道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事情做得也太没脑子,不是?给人手?里送把柄么?撺掇几个闲汉去做就行?的事情,他?们倒好,偏偏要自己往泥坑里跳。”

    “你适才说,这事情,定北侯捅到御前去了?”

    她饶有?兴致地琢磨着:“这两个人,不会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吧?”

    “也说不准,楚后的小皇子没了,楚国嫡出皇子就定北侯一个,这次来,有?眼神的都晓得,是?想?着要接他?回?去的,那他?在楚使面前,再?一副窝囊样子,可怎么行??要硬气起来,给那帮子楚使看?一看?,也未可知呢。”

    她心里晃过这几个可能,琢磨了琢磨,捏了捏手?指:“这事情闹这么大,又?牵扯到楚国使臣,为了面子,周家这次也免不了被责罚。到时候太子吃亏,只怕心情郁闷,更恼怒我这小侄女和?定北侯——上次我跟太子说的那事情,咱们正好可以cao办起来——我看?这个周三公子就很不错,你去安排,看?看?咱们府上什么花要开?了,过两天办个宴,就说赏那个花,把我这小侄女和?周三公子都给请来。”

    另一头,梁和?滟亲自去大相国寺,请了清源大师来。

    这事情,她单解释,说不清楚的,虽然周贺无缘无故砸了她门面这事情不对?,但是?架不住上头管事儿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她,到最后,她可能反而要赔钱。

    因此首要先证明的,就是?得说那蘑菇并没毒。

    这好办,请大夫把个脉、再?看?看?剩下那半盘蘑菇就成?,但寻常大夫乃至太医,梁和?滟此刻都信不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清源师父是?得道高僧,又?通晓医术,开?了许多次义诊,还编过几本书,教?人采选野菜菌子的,颇得尊崇,很有?几分声名,请他?来,最合适。

    梁和?滟最开?始,其实?不觉得能请动他?,毕竟越得道的大师,其实?越与凡尘俗世脱不开?干系,也就越忌惮和?她打交道。她就是?抱着点侥幸心理去,毕竟大相国寺周边多医药铺子,若请不来他?,那就退而求其次,请个平常大夫来。

    只是?没想?到,她场面话说了一半,与她父亲差不多年岁的大师就抬头,笑眯眯看?过来,眉眼慈祥。

    “谁教?你的这些?话呀?”

    梁和?滟被问得一懵,但清源大师已经站起身来:“我跟你去,小施主,事成?后,也叫我尝一尝你的菌子——你确定你那菌子没事,是?真的吧,可别把我搅进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