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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剧情:识海告白

    27病中

    取了药离开之时,遇见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往前行去。那个方向没有人住,只有那堵墙。

    吴琦奇怪:“这么晚了,去那里还能做什么?”

    “不晓得,我曾跟去看过,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似在观望。”

    二人看了一阵毫无所获,天色更晚,便折回家去。

    “师兄,无论如何,今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那就劳烦师弟了。”

    “你真的不介意?如果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去地上……”

    “不用。”

    又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各自躺着一半的床。

    梅元知服过药渐渐疲乏,转眼就陷入沉睡。

    吴琦躺在朝外的一侧方便照顾,心中正想着自己后背的伤不知会如何发展,旁边的身体靠近了,一只手搭在他身上。

    “师兄?”他小声道,对方没有理他,看样子睡得很熟,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感觉到师兄身上传来一阵暖意。

    那只手搭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呢喃着:“一枝梅,你的毛怎么变得这么短……”

    “师兄,那是我的头发。”

    梅元知没有停下,手法熟练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好冷,我想抱着你睡……过来,乖……”

    吴琦犹豫了一下,生硬地用头发蹭了下他的手心,内心有些崩溃。

    他是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人,竟要扮演那只小狐狸!可是,不轻不重的抚摸,也着实有些舒服……

    梅元知靠得更近了,借着这样的姿势,同时也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若是连这也没有反应,可就真能入定了。

    吴琦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慢慢挪开,触手便发觉就算发烧,这体热也非比寻常。

    大夫说今晚服药以后会加重,等热散后便会好。看起来这个过程不会是那么舒服。

    他只会战斗法术,对此束手无策。轻轻翻身下床,回忆着没修炼过的普通人是如何度过发热之症,找来一盆水和帕子,打湿以后贴在梅元知的额头上。

    梅元知被这突来的清凉激得一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双眼微微眯起,眼神涣散地看着某处。

    吴琦以为他快要清醒,轻声道:“师兄,你好好睡吧。”

    但对方只是迷茫地看着,小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凑近细听,原来是一声“娘”。

    他愣了一下。

    梅元知总是自信强大、备受瞩目,理所当然地站在阳光之下,仿佛没有任何阴霾。他的身世也作为故事里的艰难险阻,映衬出天才光环的难能可贵,在东宁府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都是住在街坊邻里的普通人,没有不透风的墙。

    吴琦早就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了边关,母亲去世后孑然一身,住在道院之中,直到一举成名前往玉阳宫。

    妖祸横生的东宁府里,没了爹的,没了娘的,双亲都没了的孩子到处都是。反倒美满家庭才是少数。正因如此,鲜少有人会有时间为这些破碎的家庭扼腕叹息、同情怜悯,只会更向往强大的力量。

    变强,成为神尊,成为终结所有人厄运的人,那是所有东宁府少年心头的梦,驱使他们不断向顶峰攀登,不允许回头多看一眼留在过去的回忆。

    但原来,那些记忆一直在。等到脆弱的时候,就会悄无声息地追上来,占据心头。

    现在,他不小心窥见了师兄脆弱的这一面。师兄告病是从宴席那天开始,表面平静只是不想说出口,这段时间心里只怕也不好过。

    吴琦的心软了下来,又不知所措。道院和军营生活只教过他如何修炼、如何厮杀、如何用力击破弱点,从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安慰、如何应对人的脆弱。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大不了陪着打一架、喝喝酒、醉个痛快淋漓,发泄干净就好了。可这是师兄啊。他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会不会又像之前在玉阳宫那次一样适得其反?

    犹豫片刻,终究只是轻轻拍了拍后背。

    不知是不是受到安慰,梅元知翻了个身,低声喃喃道:“人……为什么总要骗人呢?”

    “因为人本就是真假参半。”明知道他只是在说梦话,吴琦还是低声回答,“为了掩饰不敢承认的部分,就只好编造一个个谎言。但,也未必就是坏事。”

    “娘……我好想你,我不想一个人……”

    吴琦帮他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回忆则飞到很早之前。

    爹娘还在的时候,每一次生病,娘总会整晚守在他身边,抱着他,给他唱一些村里的童谣。在病痛的恐慌里,知道有人在身边保护自己的那种安心感,格外让人舒坦,远不是靠自己拳头赢来可比的。

    他学着回忆里的方法,重新爬上床铺,伸展双臂将裹在被子里的人抱在怀里。哪怕离得很近,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情爱意味,只是单纯的拥抱罢了。

    然而那首旧童谣,已经在岁月里变得斑驳模糊。就算没忘,他也不想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唱,太奇怪了。

    于是他凑近了耳边,用轻声却反复的承诺替代童谣:“师兄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在。”

    梅元知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处,渐渐地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一夜平稳度过,无事发生。

    天已经大亮,吴琦睁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处梅元知正盯着他瞧。懵了懵,如遭雷击一般迅速收回手:“师兄,我只是在照顾你。”

    梅元知笑了笑,坐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穿好衣裳:“谢了,昨晚睡得不错。”

    “师兄已经没事了?”吴琦用手撑在床面上,手臂用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昨晚应该好好盖上的被子被踢到了一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梅元知伸出手,指尖符咒生出火焰,比以往要更轻松更快:“岂止,我现在好得很。”

    吴琦便也顾不得去想些有的没的,喜道:“恭喜师兄。”

    梅元知收回手,又道:“你的伤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

    “真的?若在战场上还是这样,恐怕被人伤了也不晓得。”

    吴琦微微扭过头,这才看见梅元知的手搭在自己背上,他却毫无察觉。

    不由想起昨晚做的梦,可不是什么美梦。梦里,他的背上变成了枯木般的表面,枝桠钻破衣裳,肆意生长人皆可见。

    但愿只是日有所思吧。他吐出一口气,自嘲道:“大夫都没有办法,又能怎么样。没有痛感,说不定反倒能打。”

    28识海深处旧舟沉

    “这里无人能治,我们还可离开这里去找人瞧瞧。”

    吴琦心里竟有着一丝恐惧。万一……证明了梦是真的呢?他伸手抓住梅元知空荡的衣袖,握在手中:“如果真有高人,我希望他先治好师兄的手脚。”

    “那就难多了。”梅元知任由他动作,笑道,“师弟,可以让我去你的识海看看吗?”

    “嗯?”突然提到这件事让吴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师兄想看看是不是那里的问题?”

    “算是原因之一吧。”

    “好。”尽管识海是一个人最为隐私的意识所在,但吴琦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冒犯了。”梅元知拈出符咒,“上一回对你使用时被妖怪打断,这次幻术更加精进,一定不会出事的。”

    符咒发出光芒,消散。

    眼前一闪,便到了识海之内。

    这是吴琦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东宁府的河边,明亮的夜晚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识海中的梅元知身体恢复完好,向前走了几步,到河边转了转,道:“原来是这里啊,离开东宁这么久,有些想念呢。师弟是在河边长大的吗?”

    难得能再见到完好如从前的师兄,更难得是在自己梦中场景里。雾气轻轻飘荡在他们中间,面前的人影影绰绰,一片静谧之中,身上小铃铛叮铃铃的细碎声响显得极为悦耳。

    这一切如此不真实,让鲜少进入幻境的他有些无所适从,只往那一排排的民居指了指:“我家在那边。”

    不过那也不算他的家,只是收容他的人的住所。

    “识海会保留每个人最想留住的回忆,通常都是童年家乡。师弟也是这样吧。”

    “是吗?”

    然而吴琦记住这里,是因为童年,更是因为……

    梅元知只是随口闲聊,没有在意他的疑问,运起符咒,打算一探识海中有无异样。

    吴琦注视着他,此情此景之下,感到既虚幻又美好。

    片刻后,河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梅元知睁开眼,道:“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师弟知道吗?”

    “河水当中?”吴琦皱眉思索,“我不知道。”

    “那可能便是异常所在,我去瞧瞧。”言罢淌着水往中央走去。

    “师兄!”吴琦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心水。”

    梅元知笑道:“不必紧张,这里是识海,是你的世界,所有一切都听命于你。只要你不想让我受伤,就伤不了我,更不会淹没。”

    “让我去吧。”

    “你又不懂得幻术,有些东西是看不到的。”

    吴琦眼看着他的背影向着河水深处越走越远,一种恍若隔世的凄凉也如涟漪一般在心里泛起。识海中的一切都听我的么?那么我希望让这河水停下……

    河面忽然凝结成冰,从河边rou眼可见地向深处冰封而去。

    梅元知念了声诀翻身而起落在冰面上,惊讶地看着他:“识海时节随主人的心情而变化,师弟,你的心情变了吗?为什么?若是不便,我们便结束吧。”

    “只是怕河水太冷,还是不要入水了。”

    梅元知伸手接住一片从天上落下的雪花,哭笑不得:“难道不是现在要更冷一些……东宁府从没有过这么冷的冬天。有时候我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我……”吴琦想了想,仍旧摇头,“没有想什么。”

    梅元知凝视了他一阵,轻声道:“那还去吗?”

    “去看看也好。”

    行走在冰面上,打滑得很。吴琦打算伸手去搀,但梅元知脚下一用力,便像一条鱼一样滑走了,在冰上溜出老远才停,铃铛声轻快地在空中响了好一会。而后低下头,看着河面之下:“真有意思,水里的鱼都能看得这么清楚。”

    吴琦走到他身边,看见脚下保持着游动的姿态被冻住的鱼,更加感到荒诞:“小心一些。”

    “你若安心,我们便不会有事。”梅元知拉着他,在这满河水草游鱼之上滑行,寻找着当时感应到之物。

    冰面上倒影着他们前行的影子,越往深处,吴琦心中越有些不安。到底那里有什么?

    在一览无余的河底,他们看见了未曾见过的东西。

    梅元知停下脚步,指着水草环绕之间的水底,一大块黑漆漆的长条状物问:“那是?”

    吴琦惊讶地看过去,待看清之时,心上像是被一记闷拳击中。明白过来的瞬间,手脚仿佛被这冰冻住了,丧失了知觉,回不过神来答话。

    “好像……是船的残骸?”

    “师兄,别看了。”

    被梅元知的话惊醒,他一把拉着师兄,没注意用上了七分力气,慌不择路地往河边走去。

    “也许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不,不是。”

    “你知道?”梅元知惊道,“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吴琦拉着他的手微微颤抖,鬼使神差之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水底深处,埋藏着的沉船残骸,静悄悄地孤独立在那,没有一丝生气。

    识海之中的风雪大了起来,呼啸着飞舞在他们周围,卷动发丝衣裳乱飞,风声夹带着铃铛声响个不停。

    梅元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师弟,怎么了?”

    吴琦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梅元知愣了愣,伸手在他脸上抹过,看着指尖的晶莹,不敢确定:“你……哭了吗?”

    “快走吧。”

    明明这里是自己的识海,全凭他自己说了算,可他竟已完全无法控制,无论是出现在水底的船,还是清亮如镜的冰面,或是狂飞的风雪。他只能加快步伐,近乎慌张地逃离那个地方、那一段他自己放不下的记忆。

    梅元知紧紧跟在他身边,待重新上了岸,放开手。

    吴琦有些不敢去看师兄的表情,如此失态的一面猝不及防地展开,还来不及调整好心情。可前世今生的重叠,又让他根本无法自持。

    风雪依旧大作,将远方的民居也染成白色。

    尚在僵硬之际,忽然落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梅元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他睁大了眼睛。

    耳边的轻声呢喃压过风雪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但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

    29诉衷情

    温暖的怀抱犹如三月春风,让人留恋,连冰封的河面都渐渐融化。

    吴琦缓缓抬起手,而后用力回抱住师兄。

    满城风雪尽数褪去,阳光破开密布的阴云,照耀在河水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新生的草花长满了河岸,单调的颜色化为春天,一切都变得那么柔丽。

    这一直以来让人悲伤的场景竟变得不那么凄恻,反而充满了生机。

    直到完全雪霁天青为止,拥抱才告一段落。

    梅元知放开他笑道:“早就想试一试拥抱你是什么感觉,少了一只手实在不方便,也只有在识海里才做得到。”

    “师兄……谢谢你的安慰。”

    梅元知拉着他,坐到河边的草地上,就像东宁府中一个寻常的午后,在河边聊天晒太阳。

    “这才是春暖花开的东宁府的模样,真美。”

    “可惜师兄本想替我看看,这回落空了。”

    “无妨,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识海。”

    “让师兄失望了。”

    既不优美也不独特,只有失控的感情。

    “人人都有隐藏的一面,本就是常事。你介意让我知道吗?”

    “不会。”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在李青的识海里见到了你。当时,李青打算偷袭我,我已经看见,并且做足了准备。可是,我忽然看见了你,你用rou身挡下了这一击。”

    “师兄应该知道那是假的。”

    “我知道,可我的心有些不受控制,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当时我便明白,我不想看到你受伤难过的样子。”

    吴琦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些甜蜜的想法,又不敢置信地一一按了回去。不会的,师兄只是关心和怜悯罢了。或许又是在同情着他的伤势……

    梅元知站起来,望着周围的水和城:“从小我就在道院修炼,只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寻找父亲。师父说情情爱爱只会阻挠修炼,这十九个年头里,我也从来没想过别的可能。不过现在,我觉得试一试也不坏。”

    越说越露骨,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

    吴琦却僵硬地笑了一下:“师兄是在可怜我么?就算为了让我好过一些,也无需付出这么多。”

    “我在你心里,是会因为怜悯这么做的人吗?”梅元知失笑道,“我自己的事,只是因为我想,才会决定。”

    吴琦发现自己的心正在不可抑制地沦陷下去,伴随一种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的感觉:“师兄你……怎么可能,难道这片识海,也是我的梦吗?”

    “识海虽是意念之所,但你我都是真的。”梅元知有些无奈,“你要是不信,我就不说了。”

    “我信。”吴琦连忙答应,“可是我不明白……师兄当真是喜欢我?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神尊,现在不是,未来恐怕也不会是,只会拖累了你。”

    “那又如何呢?如果想要神尊,我便自己去争取。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计较。现在的我也不过是在边关服役之人,早已没有什么东宁府天才的名头,你会在意吗?”

    “师兄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天才。太阳就算下山,也会重新升起。太阳永远是太阳。”

    “我如今缺了一手一脚,虽是暂时,平时也多有不便。就算简单的拥抱,不在识海之中,都只能给你一半。你如果不愿,还来得及拒绝。”

    “那我便做师兄的手和足,我的力气足够,有何不便都交给我。”

    “好了,我只是残了又不是废了,大可不必这么夸张。”梅元知忍俊不禁道,“早晚有一天,总能找到办法恢复的。”

    “我陪着师兄一起。”

    “当然了。不过今日不谈这个。”

    梅元知朝他凑近,近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又不是没有亲过,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难道是要……未免也太快……

    胡思乱想着,顺从地任由梅元知按住后脑勺,微微低下头去。这姿势有点奇怪,虽然他生得高大一些,也不至于这样才能吻上。

    正自懵懂不知所以,眉心处传来温热而真实的触感,消散了身在梦中的飘渺感。

    吴琦没有料到亲是亲了,却是亲在眉心。

    眼前只看见近在咫尺的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和他同样紧张。

    “以后不要再难过了。”

    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如是说。

    那些在胸口无法纾解一团乱麻的情感,在这句轻声细语的话软化下来,轻飘飘地散去。

    迟来的喜悦占据了它们的位置。吴琦抬起头,终于郑重地在将那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了口:“你以前就说过,未来是我的。现在,就把未来给我吧。”

    春风和煦,阳光正好。

    他们又聊了一会童年,亲友,小时候的梦……东宁府的天空和河水,夜色和花灯,风声和黎明……

    “师弟,去我的识海看看?”梅元知握紧吴琦的手,发出邀约。

    吴琦自然期待着。

    到了之后发现,也同样是熟悉的地方,东宁府城门。他当年还是从这道门被带进城的呢。

    毕竟同样土生土长的东宁府人,同样生长在妖族祸乱的阴影之下,精神世界都逃不开这方寸天地。

    但城门不过是临时过路的地带,怎么会成为重要的记忆?

    “我爹早就来了边关,小时候我幻想着某一天他会回来,就在城门口等。娘总是会来捉我回去。当时我恨不得也跑去边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把我爹扣下了。”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你可以去找他。”

    梅元知叹了口气:“到达这里的第二天,那天你不在,我便托了人帮忙查找。像他这样年龄还没有回家的,已经不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符合我爹年龄和姓名。也许,是不可能找到的了。”

    第二天,也就是吴琦去问他们分配下落的时候。

    “或许是表现出色,就被调去其它地方了呢?”

    “有这个可能,但这就如大海捞针,无从找起。”

    “我相信有缘一定能遇见。”

    “缘么……我和他,可能便是没有父子缘分吧。我也只想见上一面,一面就好。人生在世,总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30同心灯

    “只要有着念想,父亲便一直在心中陪着你。”

    顺带着便聊起了往事。

    在与爹娘失散以前,吴琦曾经住在城附近的村里。那时候妖族还没有那么肆虐,城外也有士兵守护,可以种地生活。

    直到某天,来袭的妖族打乱了所有,提前被告知的村民们慌不择路地逃窜。人群之中他与爹娘失散,被人拽了就走,稀里糊涂来到了东宁府。

    从此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爹娘了。

    也许是被妖族害死,也许是流落去了其他地方,也许,只是不想来找他。毕竟,这妖族横行的乱世,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拖累。

    是同村的人收留了他,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到底与自己家不同。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忘记了家是什么样。后来也忘记了,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是如何夜夜想念家人的。

    “所以思念虽令人痛苦,但也是一件幸事。”

    “师弟……”

    “师兄不必安慰,我早已看开。”

    雨丝点点坠下,沾染着彼此的心事。

    在这一刻,过往记忆渐渐重合。

    “去我家看看吧?”

    偏僻的角落里的一间院落,就在离城门不远的位置静静地敞开着。

    院子里放着正在晾晒的粮食,虽简陋,却也干净温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里间走出来收拾。

    “这里我似乎来过,隔壁是一家酒馆。”吴琦回忆道,“但并不是这样布置,院子里应该种满了花。”

    “我娘离世以后,就被亲戚卖掉了。几经辗转,如今住着另一户人家。”

    “还能再收回来吗?”

    “人已经不在,收回来又怎么样。想她了,我还可以到这里看看。”梅元知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过去,“这是我娘做的,她手很巧,能做许多好吃的。”

    识海中,并不能真的尝到。但吴琦接在手里,细细看着:“很香。”

    屋外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梅元知忽然道:“我们去放灯吧。”

    “什么灯?”

    梅元知伸手到桌下,拿出一盏红色的纸灯放到桌上,笑道:“你应该见过。”

    按本地风俗,在佳节去河里放一盏灯,寄予祝愿,河水会带着它飘到天边去,送去神仙处实现。

    灯分许多种,有给亲人的,给朋友的,给自己的。

    而这样的红色款式,是给恋人的,又叫同心灯。

    心中的喜悦因为这样的明示多了几分,吴琦站起身来到他身边,见梅元知提着不知何处来的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递过去。

    “我不会……”吴琦窘迫地没有接。

    平时不爱读书,这会就犯了难,他看不懂师兄写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只要是真心的愿望和对以后的期待都可以。”梅元知将笔放到他的手里又将手指合拢,不许他不拿,“我们的以后,难道没有期待吗?”

    ……那可太多了,多到不知道挑哪些写上去。

    只够写一句,那当然是最为关切,希望能让上天听见垂佑福泽的话……

    他心中有了答案,握紧笔,在灯身上写下来毫无文采的朴实愿望:师兄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梅元知凑近看了看,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写上一生一世之类的吉祥话。”

    “那是靠我自己可以做到的,留给我自己。”吴琦拉住他的手,“唯有这句,我无法左右。”

    “你分明不是说给神仙,是说给我听。”梅元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上一世是怎么想的,但这是当然的事。”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当下如何许下承诺,都像是空中楼阁。吴琦也只能道:“师兄说到做到。”

    “接下来就去放灯吧。”

    “现在?天还这么亮……”

    “这还不容易?”梅元知闭上眼睛,陷入冥想。窗外的天倏忽便黑了下来。

    吴琦惊了一惊:“好神奇。”

    “这是我的世界,自然随我心意变化。”梅元知就着他拉住的手,拿了灯跑到门外去,“快走吧。”

    用着疾走符,梅元知带着吴琦一起走得飞快,划出紫色残影。

    他的识海也比吴琦要清晰和广阔得多,几乎有着东宁府半壁江山。只是途径之地,有那么几块被白雾覆盖住,什么都看不清。

    城中无人空空荡荡,夜空里星月共天,将没灯火的城照得明亮。

    河边,梅元知让吴琦一同提着灯,放到月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阵风起,那载着他们两人心愿的灯,晃晃悠悠向着天边而去。

    他们看着灯顺着河水越飘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吴琦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识海中放灯,能有用吗?”

    梅元知轻轻叩了叩他的额头:“你不会以为,在河里放就能飘到神仙那里去吧?小朋友才信呢。”

    “那倒也是。”吴琦摸着被敲的地方,仍觉得有些迷糊。

    “如果真有神仙,为什么放着妖祸不管不问。唯一的神仙只在心里。”梅元知道,“重要的是心意。”

    吴琦并不是很懂,却察知了另一个问题:“师兄早就计划好了吧?”

    从提出进入他的识海,到现在放灯,一切都有一种被提前安排的顺畅。

    “是啊,昨天晚上我热得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因为你抱得这样紧的时候,就想好了。”梅元知笑道,“你的力气可真大,要不是我会法术,只有叫醒你才能脱身了。”

    “我怎么不知道?”吴琦纳闷,怪不得今早起来被子是放在一边的。

    “你睡得沉,想来是忘了。”

    丝毫没有印象,但不重要:“所以师兄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当然。”梅元知心念一变,原本漆黑的天边便泛起了朝霞,将他的脸颊也染上红色。

    吴琦一把将他用力拥在怀中,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感受到了。”

    太阳重又破开黑暗升起来,一切都沐浴在阳光之下,远处的那盏同心灯远远飘进红日之中。

    识海之中到底只是精神世界,待的时间也已够久,回归现实时,已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

    乍然从熟悉旖旎的东宁府回到这偏远边陲,吴琦还有些怅然。但看着面前人和识海中同样的笑容,总是眸光温柔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只属于他的柔情。又觉得只要有师兄在,身在哪里都没有不同。

    可惜肚中饥饿,打断了沉浸在对视里的甜蜜。

    吴琦拉住他的手:“师兄,去吃饭吧。”

    “等等。”

    “怎么了?”吴琦见他盯着牵住的手瞧,想起了什么,便要放开手,“师兄还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梅元知摇头道:“这样牵着手,我便没办法走路了。”

    “那我抱着你走”在舌尖转了一圈,见对方毫无此意,又吞了回去,道:“那便等你治好了再说。”

    “好啊。”梅元知拿起自己的手杖,现在用的还是那一只临时削来的,上面缠着布,用起来还算凑合。吴琦想起了什么:“说来,我早先请张乙帮忙让人做了一支拐杖,算算时间,今日应该到了,我们一起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