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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45节

    他身上的热意落下去,丞相大人掌心的热意浮起来。

    不知道脸上的红意有没有褪下去,总之是借丞相大人这一只手降了温,顾峤也不敢继续放肆,飞快地坐直,然后率先下了马车。

    云暝在顾峤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对他主子的心思不可谓不了解,在马车刚停下的时候,就已经主动地遣退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人。

    因此天子忽然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瞧见。

    顾峤落到地面上,就转身过来要接商琅下马车,却没想到丞相大人竟然避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走下来。

    顾峤嘴边笑容一顿,紧接着便有无尽的惶恐涌上心头来。

    他是……生气了吗?

    为何生气?是因为他太过违礼,还是——

    胡思乱想忽然滞住,商琅搭上了他那只抬起来的、本是是想要将人接下来的手,然后缓缓地将手给放平,才道:“方才臣出了神,未曾注意到,还望陛下赎罪。”

    “无事。”顾峤轻轻地应声。

    只要他不是生气,不是不理会他,旁的倒也没什么。

    他舒了一口气,扬起个笑来,在人撤手之前顺势握住他,问道:“先生眼下是想要在御书房当中同朕继续处理那些朝事,还是同朕出去散散心?”

    寻常来讲,商琅定然是要劝他务正事的。但是今日,顾峤莫名就想要问上一问。

    从他及冠之后,顾峤总莫名地觉着,商琅变了许多。

    明明回想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丞相,可总也会在一个瞬间让顾峤觉着人有所变化。

    就像现在,顾峤问出这个曾经毋庸置疑的问题的时候直觉会得到一点不一样的回答。

    果不其然。

    丞相大人难得地没有理会什么朝政,而是反问他:“陛下想要到何处去散心?”

    “宫中无处不可去。”顾峤见着人也没有抽开手的意思,便佯装不知、理直气壮地继续牵着他。

    “那,臣便跟着陛下。”商琅含笑应下。

    宫中闲置的宫殿众多,顾峤平时一直觉得空旷幽寂,一向都是不喜欢往这边来的。眼下有商琅做伴,倒是没觉出多少来,反而还乐意同人讲一讲昔日宫中的趣事。

    他父皇和母后的感情深厚,后宫的妃嫔便也不多,顾峤记事的时候,就见过他父皇将后宫大部分的妃嫔给遣出了宫,只留下那几个有子嗣的。

    有些人是与世无争,也有人一直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在这一场夺嫡里面做点什么,未尝没有过暗害顾峤的念头,不过小七皇子何其聪慧,时常把人给逗得团团转,若是严重点的,还能直接捅到帝王面前去。

    现在去回想,他儿时在群狼环伺之下也能算得上危险。不过因为背后有帝后这两座靠山,顾峤自己也是和傅翎整日游玩赏乐,倒是真没觉出什么来,现在瞧着当年热闹过的熟悉宫殿,还能将那些事情当作闲趣跟商琅提出来。

    一开始丞相大人还能含着笑侧耳听他说话,等到后来听见哪个妃子喊他过去却在糕点当中下了毒的时候,笑意便慢慢地淡下去,到最后消失不见。

    顾峤还在兴致勃勃地讲,发现身边人情绪落下去的时候,也并没有在意太多,只在将又一件事情给讲完之后,抓着商琅的手又紧了紧:“先生不必多在意,朕如今不是好好的?”

    坐拥江山,还能有心上人相伴身旁,已是有九分意足。

    剩下一分,是商琅的回应——不过这一分顾峤还能等,或者有上天垂怜于他,也或者就这么跟人做一辈子的君臣。

    毕竟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能有如今这九分,已经足够顾峤欣喜的了。

    商琅听见他说这样无所谓的话,却是轻轻阖了一下眼,好容易消化完天家这内里的腌臜,才问道:“陛下日后纳妃承嗣,欲如何?”

    顾峤知道商琅想要问什么。

    他自己儿时经历那么多暗害,见过那么多手足相残,甚至还亲眼看着兄长逼宫想要弑父,等他自己纳妃育子的时候,会如何去做?

    是放任六宫前朝的争斗,等着这其中杀出一个最优秀的储君来,还是及时止损,维护一片兄友弟恭,亦或是从一开始便少留些子嗣?

    都不是。

    顾峤摇了摇头。

    就算他与商琅注定要被这君臣名分禁锢一辈子,他自己本身已经是个断袖,再如何也不可能去糟践那些女子。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也不敢直接在商琅的面前去说——人还与他牵着手呢,若是知道他是个断袖,为了避嫌直接甩手离开怎么办?

    “朕如今未曾纳妃立后,并不知晓,”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开口道,“不过若是可以,朕更希望,能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前提是这位“皇后”是商琅。

    如果不是,他大概就会是终身不娶。

    虽然现在才刚刚及冠,顾峤已经在盘算着找个机会去皇族那些旁支遛一遛,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孩子早些接进宫养着了。

    只不过他眼下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商琅待在一起,这事又不便直接让丞相大人知晓。

    商琅不知道人心中想法,只隐约察觉到帝王掌心浮了汗,以为是顾峤会觉得在他眼里,一代帝王说这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语太过天真,怕他责备什么,便放柔了声音,应他的话:“陛下若是想如此,倒也不错。”

    顾峤思绪还落在子嗣的事情上,听到他开口也就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便道:“此番下江南,朕还想着带上傅翎和子桑瑶。”

    商琅没有应声,只是做出来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他便继续道:“荆州那边离着南疆也近。他们两个跟着我们过去,不仅能多出个帮手来,还能顺便直接将人遣回南疆去。”

    这样的话有些出乎商琅的意料,没有多想,下意识地问:“陛下是……不希望长宁侯在京都相伴吗?”

    丞相大人难得有这般直白的问话。

    顾峤一挑眉,瞥他一眼,然后扬起个狡黠的笑来:“自然是想的。”

    第55章 天下博弈

    这样的话说出来着实与前面有些矛盾了, 也让商琅神色一怔。

    顾峤暗自弯了下唇,紧接着,神情却变得苦恼起来, 这才同人解释清楚了缘由:“只是,一个长宁侯留在京都当中已经足够了, 南疆的长公主, 却不合适在京都久待。”

    他们又是夫妻两个,顾峤怎么也不可能直接棒打鸳鸯,那就只能让子桑瑶将傅翎给带回南疆去了。

    “而且说实话, ”顾峤又道,“这段时日, 他们两个可是半点也没消停。”

    除了那一份江南朱家的奏折之外,顾峤今天还看见了一份皇城寺那边递来的信。

    信中提及的就是傅翎和子桑瑶的事情。

    他不明白这两个怎么就不愿意回到闲置的侯府去而是要在京都城外待着,皇城寺那边显然也不太理解。

    尤其是这两个人整日在这等清净之地闹腾的时候。

    子桑公主在南疆肆意惯了,对大桓京都当中的礼数也不曾放在心上几分过,加上傅小侯爷也不是个喜欢循礼的, 能有今日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在顾峤的意料之中。

    虽然一开始顾峤见着傅翎那副样子,一直怀疑他是不是遭了子桑瑶的欺负, 尤其子桑公主还会蛊术。

    但如今看着人如此活蹦乱跳的, 顾峤总算是确认, 他们夫妻俩根本没什么需要他去额外忧心的。

    “如此也好。”商琅听完他说的,微微颔首。

    顾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过头,莫名地从丞相大人那短促的四个字里面听出来点愉悦的情绪。

    一定是错觉。

    “如此, 稍后朕修书一封传到皇城寺去, 先生也准备一番, 我们早去早回。”顾峤眉眼一弯, 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掌心浮起来的湿黏,便主动地松了手,生怕染脏了人的衣袖,背到身后去,目光落在远处。

    再往前走,恰好能到御花园。

    与这边庄严之中带着冷肃的氛围不同,顾峤远远地就能瞧见御花园门口的花团锦簇。

    御花园很大,虽然说顾峤儿时的时候早就已经逛了个遍,但之后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从靠着寝宫那边过来,逛也鲜少会再逛上一整圈,这边的风景,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陛下若是想,便去看一看吧。”还是商琅见着人许久未动,率先开的口。

    顾峤侧目,反问他:“先生想要去吗?”

    其实从御书房一路走到这边来,两个人已经走了许久。

    顾峤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他主要是担心丞相大人累着。

    不过商相虽然瞧着弱不经风的,还要一日灌上三次药,但顾峤几乎不曾见过人气喘的样子。

    那天生的弱症,除了让人容易染上风寒,余下都似乎与常人无异。

    也或许是因为人吃了这么多药,有所好转?

    顾峤正想着,就听见商琅开口:“臣跟着陛下。”

    如此,便是身体无事了。

    不过顾峤还是不放心,两人又走了这么好长时间,再逛下去,等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就日薄西山了。

    “那先生与朕一同回去吧,”顾峤道,“本是来散心,若真是走到乏累,反倒有悖初衷了。”

    何况这宫中也没有旁的什么值得看的东西,还不如回到屋子里同商琅一起窝着。

    “好。”商琅依旧是温声应下,只不过在转身的时候,稍稍侧过头朝着御花园那边瞧了一眼。

    顾峤没有在意。

    等回到御书房去,顾峤寻出棋盘来要跟人对弈,两个人一直下到天色渐暗,宫人悄声入内添烛的时候方才停下。

    顾峤坐直身子,伸手在自己酸痛的脖颈上捏了一捏,看着眼前那盘方才下到一半的棋,轻叹一声:“丞相可要传膳?”

    商琅将手中白子轻轻搁下去,应了一声“好”。

    顾峤听见他答应,便转头直接叫住那个添烛的宫人,让人去传晚膳,再转回来仔细一瞧,就发现方才商琅那一子直接扭转了整个局势。

    从先前那一次他跟着商琅破开那盘残棋之后,再对弈的时候丞相大人从来没有让过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都让顾峤忍不住去怀念起之前两人之间有输有赢的对弈来。

    这盘棋虽然下的时间长,还没分出胜负来,但是从这一子定乾坤来看,顾峤不觉得自己之后还能在商琅的手上翻盘。

    “先生当真是,心狠手辣。”

    等那宫人退出去,顾峤忍不住地开口,带着点调侃撒娇的意思,随后就见眼前人垂下睫来,从善如流:“是臣之过。”

    “先生何过之有?”趁着传膳的功夫,顾峤又从旁边的棋罐里摸出一子来,夹在指尖,托着脸去看那盘棋,“是朕技不如人,合该再有精进,与先生无关。”

    他们两个人如今也不过是在这方寸棋盘上博弈,输赢也可谈笑而过。真正要紧张的,反而应当是天下的这盘大棋。

    顾峤在这盘棋的一侧坐了四年,解决过不少妄图篡权的人,也拔过不少难拔的钉子,却时时刻刻不敢松懈。

    弈棋之法能见一人心性手段,顾峤越与商琅对弈边越心惊,也越意识到何谓天外有天。

    至少商琅是站在他这边的。若是有一日,有如此强横的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对立面,顾峤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下那盘棋。

    有商琅在这种时候,提前陪他练一练手,顾峤怎么会嫌怪他?

    手里那颗黑子终于落下来,没有太大的影响,中规中矩的,瞧着多少有点像是负隅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