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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8)

拉头,随着拉链的闭合,那片雪白也消失不见。

    显然,牛秀琴没穿文胸,或者这个文胸没有背带,至少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瞅着挺机灵,手咋那么笨!」

    当我满头大汗地完成任务时,她白了我一眼。

    这老姨又化了妆,丰润的未唇亮晶晶的。

    我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那颗汗津津的心跃起又跌下,砰砰作响却不知所措。

    「披肩儿也差不多,老姨就没拿出来。」

    她单手叉腰摆了个Pose,曲线便更加生动,连饱满的三角区都若隐若现。

    「啥意思嘛?」

    我逃也似的奔回沙发,屁股还颠了几颠,简直有点踹不过气来。

    「瞅你皱那眉疙瘩,」

    牛秀琴撇撇嘴,挨我坐下,翘起二郎腿:「这古驰两件套有两套呗。心说送你妈一套,你妈还不要,换别人我还不给呢。」

    有点绕,可能我需要消化一下。

    「女人啊,虚荣点咋了,谁不爱美啊?」

    我不由晃了晃脑袋。

    窗帘半拉,那灯火阑珊处应该就是滨海大道吧。

    「我呢,也是琢磨借花献佛,这陈建军要出血就让他出点大的。」

    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

    她挺挺胸,翘起了另一条腿,裙间风景一闪而过:「陈建生——陈建生知道吧,你们平阳的,陈建生的闺女在平阳搞了几个店铺,专卖这些国际大牌,在她那儿拿也算是便宜陈建军了。」

    「反正啊,」

    她摆弄着胳膊上的翡翠手镯,扭了扭屁股,「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钱,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送钱的可多着呢。」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很清楚它现在什么模样——张凤棠的话正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妈也是——」

    牛秀琴笑笑,突然清了嗓子,说:「那么贵的东西——哦,这么贵的裙子,跟披肩儿,啊,不要白不要,」

    这么说着,她拍了拍雪白的大腿,脚尖一晃一晃的:「你妈为了你们家,啊,特别是为了你,这身上穿的、吃的,啥时候舍得买了。」

    「是吧?」

    我说。

    我深陷在沙发里,却始终没能涌现出哪怕一丝喜悦。

    相反,鼻子酸痒得厉害,像真有一条青刺蛾幼虫在里面死命折腾。

    「那可不,」

    牛秀琴站起来,踱了几步,「人上人下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那个屁股异常圆润,没有内裤的痕迹,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适才看到的雪白嵴沟,「行了,啥事儿没有,你可别多想,我也是净瞎cao心,还估摸着让你给你妈捎套回去呢。」

    一时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黏煳煳的后背透过T恤紧贴在皮革上,令人备受煎熬。

    于是我没搭腔,吸了吸鼻子,摸出一根烟来。

    「对你妈也忒上心了,我看和平也没你这么紧张,你们娘俩可真是,」

    牛秀琴哈哈笑了起来,紧盯着我,甚至眨了眨眼:「母子倒真连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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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时她的笑声尤为高亢,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她这个笑我可说不好,几乎和大多数女人一样,生涩而隐晦。

    「别这边儿那边儿的,就说吧,一共有几套房?」

    我吐了口烟圈,好不吞易挤出几个词。

    「咋了?」

    女人终于止住笑。

    「起码得有个六七套吧?」

    「听谁说的?」

    「反正有人说,平阳不也有。」

    「瞎扯淡,就这三套,一套住,平阳那一套冬冬结婚用,还有一套,不就是这个?」

    她摆了摆脑袋,一脸不忿:「哪来的六七套,谁说的让他给变几套出来!」

    老姨激动得唾沫都要喷到我脸上。

    所以我的回应是笑了笑,回应我的则是扇在肩膀上的一巴掌。

    红梅没抽几口就被牛秀琴夺了去,我说就剩这一根了,她说老姨抽屉里好烟多的是!牛秀琴问我现在的大学生是不是都喜欢在外面租房。

    我说有租的,不过也不多。

    她双臂抱胸笑了笑:「你租过没?」

    「没有啊,」

    我说:「还不至于。」

    「啥叫还不至于,还不至于啥呢?」

    她膝盖向我屈了屈,笑吞愈发浓烈。

    神使鬼差,我突然就红了脸。

    之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乐队自录的一段前奏,有点嘈杂,但辨识度极高。

    我猛地一凛,险些打翻烟灰缸。

    当头母亲就问我在哪儿,好不吞易找个说辞,不等送出去,她的下一个炮弹就来了:「还回不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

    我告诉她马上回去。

    「路上慢点儿。」

    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谁啊,你妈?」

    一口烟喷了过来:「吃完饭再走呗。」

    「不吃了。」

    斩钉截铁。

    ********************

    直到周六雪都没有化完。

    我们站在CET4考场外时,阳光淡薄如雾,那丝若有若无的热量兴许比不上你哈出的一口气。

    但空气干燥无比,以至于脚下一团团癞疮般的薄冰被瘤风打磨的锃亮。

    雪就堆积在水泥路两侧,团着白桦和松柏,肮脏而坚硬。

    一如记忆中所有的雪,一如记忆中所有的冬天,这种坚硬总让人怀疑眼下的日子是否会有一个尽头。

    早在周一晚上母亲就说了,「雪不知啥时候能停,停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化」。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总不能老在家里耗着。

    当然,周二一早雪就停了,母亲押我到步行街买了件羽绒服后,又大方地允许我挑了双篮球鞋。

    这让人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在老南街等rou夹馍时,母亲幽幽地表示还是当小孩好,「这当爹妈啊,一年到头也没谁给你添块破布」。

    这么说着,她似 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暑假过后母亲便再没提过奖学金,或许也没必要,毕竟有老贺。

    问题的关键在于卡里那点钱并不会因为是否被提及而在数额上有任何变化,买礼物永远是件焦头烂额的事儿,何况去年的东方双狮表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夸张的魔咒。

    我抖抖脚上的雪,刚想攒句俏皮词,牛秀琴那些话儿却神使鬼差地打脑海蹦了出来。

    这样一个银装素裹的上午,连往日狭窄破落的小巷都难得地焕然一新,炖rou锅隔着毛玻璃咕嘟作响,空气清冽得只剩下氤氲的rou香。

    于是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驾照好歹拿到了手,但毕加索毕竟算是半个剧团公务用车,吃完饭不到十一点半,母亲把我送到了平海广场,在那里,将有一辆开往平阳的顺风车。

    车主也算熟人,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以前在一职高教书,四十来岁就办了离休,现在的身份是戏曲协会一个什么理事。

    当然,再熟到我这也会变生,此人我拢共照过几回面,印象中也就是个圆润的中年胖妇女,至于怎么就与戏曲发生了化学反应,恐怕得问老天爷。

    等车的功夫,我和母亲在广场上熘达了一圈儿,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戏曲协会。

    我问戏协管不管剧团。

    母亲说也管也不管,「实际上连指导都谈不上,正儿八经管事儿的还得是税务工商」。

    「文化局不也管?」

    我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稍一停顿又纠正道:「文体局。」

    「那可不,许可证啦、演出备案啦都归它管,」

    或许母亲愣了一下——我也说不好——她整张脸被红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眼睛:「多新鲜啊。」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埋头走路。

    母亲却停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扒下围巾吐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说说,你个学法律的反倒问起我来了?」

    「啥?」

    我摊摊手。

    母亲白我一眼,没说话。

    我只好笑笑,脚尖在雪上拧丁许久,最后说:「它们手伸得可够长。」

    「你呀。」

    母亲笑着捣捣我,重又拢上了围巾。

    天很白,地也很白——白得晃人眼,不远嬉戏的闲人们倒是五颜六色。

    好一会儿,母亲叹口气,又捣了捣我:「你呀,别老皱着个眉。」

    是的,我喜欢皱着个眉,就像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到了肩上,很夸张。

    到平阳时已近四点,胖妇女直接把我送到了校门口。

    她说她闺女就在平阳医学院,「咱这又老乡又亲戚的,可得多联络联络」。

    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一下车,我就给老贺打了个电话,把母亲嘱托的平海特产送了去。

    所谓平海特产,其实是张岭产的一种野生茶叶,至于咋个独特法,我可就说不好了。

    事实上长这么大,张岭于我永远是记忆那片一望无际的桑林。

    碧绿的桑叶,养多少蚕也吃不完,而紫红的桑葚,绝对会吃得你拉稀而亡。

    这就叫孤陋寡闻吧。

    理所当然,老贺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妈啊你妈。」

    她说。

    如你所见,这是半句话,但贺芳确确实实就吐了这么半句。

    等了半天不见下半句,我只好起身告辞。

    老贺总算开口了,她扶扶眼镜说:「这样,周末要没事儿到家里吃个便饭,咋样?」

    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个疑问句,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表达她邀请的诚挚。

    老天在上。

    四级考试还算顺利,简单说就是该填的空我都给填了去,至于能不能过那就非人力所及也。

    陈瑶当然、必然、决然没问题,所以在排练房的一下午她都难免趾高气扬。

    小人得志啊。

    当天晚上,确切说是五点半左右,我便动身前往老贺家而去。

    同上次一样,李阙如在褛下候着,他不耐烦地吸着一支烟,大老远就冲我招手。

    平阳凛冽的北风手法娴熟地抚起那头飘逸的jiba毛,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于是不耐烦便在这个冬日傍晚变得生动起来。

    上楼时,李阙如质问我是不是爬过来的。

    当然不是,我只能如实回答。

    李阙如很失望,他近乎羞愤地说:「妈个屄的,冻死我了!」

    我平和地表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家,「实际上闭着眼我也能摸到」。

    李阙如「靠」

    了一声,半晌——拐过一截楼梯,又「啊」

    地喊亮了声控灯后——才说:「还不是我妈,真jiba事儿多。」

    或许他说得对,我真想点头表示赞同。

    但事实上,我当然只能转移话题。

    我说:「这周末你也没个活动?」

    李阙如的反应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他先是「靠」

    一了声,接着甩了甩jiba毛,继而——他捣我一拳,开始列举有多少香艳刺激的活动在等着他。

    他甚至提 到某位三流女星的名字,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来一炮。

    至于是不是重名,我可就说不好了。

    我只是问他有这等好事为啥不去。

    这时我俩已经站在玄关口了,老贺打厨房走了出来,李阙如说:「再好的事儿干多了也嫌烦啊。」

    这么说着,他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不,加拿大人。

    老贺一身大红色的睡衣睡裤,看来今天是没参加啥学术会议,她招呼我坐下后就回厨房忙活了。

    接待客人的工作自然留给了李阙如。

    李阙如点上了烟,我也只好点上了烟。

    紧接着,他又倒上了酒,略一犹豫,我觉得再喝点也没啥不好。

    于是我俩边抽烟,边喝酒。

    话却不多——老实说,面对那头华丽的jiba毛,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先是英语四六级,再是留学生活,后来就谈到了陈晨,还有陈晨的车。

    当然,是李阙如在谈。

    他说陈晨最近闭门不出,面壁思过呢,「好像惹了什么不该惹得人」,估计又被他爹收拾的老惨了。

    到底有多惨他没说,我自然也不想知道。

    「平阳啥地儿,过草地的老红军比屄毛都多,你说你嘚瑟个啥劲儿!一天天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慷慨陈词的样子,至于是不是大义凛然,我也没啥概念。

    简单点,直接说屄崽子触人逆鳞,给整歇菜了呗,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他说上周末他们在平河滩的雪地里打算爽一下,结果都没来,别提多没劲儿,「PorscheSTurbo,今年刚出的,450马力,零到一百迈加速只用4.2秒,简直跟飞一样,周小志那帮逼口水都得掉下来!」

    虽然不知道周小志是谁,但得承认,再这么下去我的口水也要掉下来了——己近六点,厨房里发生的一切勾人断肠。

    李阙如却不为所动。

    他抿口酒,甩甩jiba毛,继续说:「不过陈晨这么招摇,也幸亏他大伯不知道,不然哪饶得了他?」

    「他大伯谁啊?」

    「你不知道?靠!」

    他撇着鲜红的厚嘴唇,于是它们看起来就更厚了,没准儿能挂油壶。

    「靠!」

    我只好说。

    「陈建生脾气可不太好,管陈晨那叫一个严。」

    李阙如压低声音。

    「是吧?」

    「那可不……」

    他甩甩jiba毛,努努嘴,却没了音。

    真是急死个人。

    弹了两下玻璃杯后,李阙如往沙发上一靠,嗓音也随之一扬:「想给我送车的多了去了,我也就没要,去年就有人送我法拉利360,还有兰博基尼LP640,LP640知道吧?」

    我摇摇头。

    「蝙蝠啊,Murcielago!640马力,零到一百迈3.4秒!」

    他像是要飞起来。

    不幸的是,老贺一把给他拽了下去。

    她端了个砂锅出来,边走边说:「别听他瞎扯,吃饭!」

    放砂锅后,她又说:「就你爹那点出息,你也好意思给他惹麻烦?」

    李阙如红着脸撇了下嘴。

    老贺径直返回厨房,半晌又撂出来一句:「不让抽烟不让抽烟,听不懂?」

    眼下这套房三室一厅,一百一十平,九三年分的,除了样式老点、光线暗点,其他各方面都挺不错,何况还在大学校园里。

    老贺说新区教师住宅楼在建,届时还能买一套,一平也就七八百块。

    说这话时,她瞥了李阙如一眼。

    我以为后者没啥意见。

    不想费了好大劲,他吐了块排骨出来,说:「你不用cao我心。」

    如此决绝而斩钉截铁,加个「靠」

    就完美了。

    老贺置若罔闻,只是叮嘱我快吃。

    李阙如埋着个脑袋,良久咕哝道:「他手里又不是没房。」

    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范仲欢的话,登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

    十一月十三母亲生日,正好是阳历12月24号。

    尽管有陈瑶当军师,买礼物这事也是伤透了脑筋。

    在市区各商场杀了一个来回后,最终由陈瑶定夺,买了条羊毛围巾。

    当然,她老还建议在平海订束粉色康乃馨,被我委婉地谢绝。

    我觉得送花什么的太过夸张,弥漫着一股浪漫主义表演欲,让人起鸡皮疙瘩。

    陈瑶争辩说康乃馨代表母爱哦,我说你给你妈送过吗,她就不吭声了。

    如你所见,想和做是两回事。

    平安夜演出不少,各校、甚至各院系都有自己的节目,在电音论坛抢夺西cao场大舞台失败后,我们自得其乐地去了西大西门的Livehouse.虽然都是无偿演出,但好歹这里供应免费酒水。

    演出开始前我给母亲去了个电话,她刚到家。

    「今儿个还这么忙啊?」

    「今儿个咋,啥特殊日子?」

    母亲语气平常。

    「那是我记错了?」

    「嗯。」

    「那礼物咋办?退回去?」

    「光听你说,就是不见影儿。」

    母亲笑了起来。

    她说中午请全剧团吃了个饭,晚饭就在家里吃,「你奶奶刚出院,要出去也不方便」。

    不过父亲难得地下了一次厨,据说是跟着小舅学艺多日。

    这么说着,她长吐了一口气。

    「咋了?」

    「没事儿,有点小感冒,」

    母亲笑笑:「你呀,能记着妈就知足了,还买啥礼物,花那冤枉钱。」

    平安夜之后,天终于放晴了。

    是真正的晴,阳光从蓝天上淌下来,你几乎能听到它流动的声音。

    老天爷却有点不甘寂寞。

    就在二十六号凌晨,印度洋上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海啸。

    所谓前所未有,第一是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海啸」

    这种东西;第二是,当旋风般的巨浪在各路媒体前欢腾时,往常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总算让呆逼们感到了那么一丝凛冽。

    当然,该吃吃,该睡睡,该打飞机打飞机,别人的苦难总不至于让我们丧失活着的乐趣。

    我们唯一的优点就是真诚,如果有优点的话。

    迄今为止,印度洋海啸最令人遗憾的一则新闻是关于成龙大哥的,据说海啸发生时他就在马尔代夫海滩上——「日他妈的,咋没淹死丫挺的!」

    呆逼们说。

    总之,整整一天,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在谈论海啸。

    空气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甚至有了点零三年非典时的意思。

    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月朗星稀,我和陈瑶打cao场散步归来时脚步飞快,闷声不响。

    倒不是说咱们在掂着脚尖走路,而是说出于某种原因,我俩统统闭上嘴巴,誓死不吭。

    这个原因嘛,很简单,你也可以回答一下: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到底有没有资格为灾区人民捐款?这完全是个现实性问题,但陈瑶觉得我残酷冷血,那我也只好觉得她爱心泛滥了。

    就在东cao场北侧甬道的拐弯处,我们险些撞上两个人。

    真要「撞上」

    也不易,我的意思是,大地如此广阔,大家何必把黑乎乎的影子交迭一起、纠缠不清呢?来人一男一女,女的香水味浓烈,在这样一个冰冻的银色夜晚也毫不收敛。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咦」

    了一声。

    或许我也「咦」

    了一声,这个真说不好,毕竟眼神就那么一滞。

    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我才停了下来。

    女人也扭过脸来,过了一两秒,她叫了声「林林」。

    如你所料,正是牛秀琴。

    她穿着件黑貂,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

    男的一身黑呢子大衣,小平头,捂着个白口罩,眉目间有些眼熟。

    我以为牛秀琴会简单介绍一下,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笑笑说这大晚上的出来散步,也不嫌冷。

    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

    而牛秀琴也没纠缠下去,她说她有事儿要先走,回头再说。

    「那个谁,老姨走了啊。」

    隔着两步远,她冲陈瑶挥了挥手。

    老实说,要不是陈瑶嘴巴紧闭的样子,我真觉得这是一场梦。

    建宇大火在印度洋大海啸泛起的口水中尘埃落定。

    如行政法老师所说,确实处理了几个人:三个保温材料质检员,两个项目施工监理,一个项目执行经理,一个副总经理,两个城建局科长、一个副处,连物业公司老总都被献上了祭坛。

    而被立案调查并提起公诉的拢共五个人,物业公司老总依旧没能跑掉。

    老贺说这货起码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名单中并没有「梁致远」。

    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许久未见,我竟有点怀念那个三千张老牛皮了。

    或许,我怀念的只是种确定性也说不定。

    好吧,无论如何,零五年就要来了。

    至于陈瑶,谁也没料到为灾区献爱心引发的冷战会一连持续好几天。

    可怕的是,我乐于这样。

    倒不是说鄙人心理变态,而是事情已然如此,且看它如何发展吧。

    最起码,在大西北漫无尽头的冬日里,这种莫名其妙的对峙为心绪不宁的我带来了那么一丝乐趣——好吧,归根结底,还是心理变态。

    上次陈瑶来平海时,母亲就约她元旦再来玩,这次圣诞节算是发出了正式邀请。

    去哪儿玩呢?平河滩看看冰凋啦,原始森林瞧瞧雾凇啦,好玩的地方多去了。

    我说,这逢年过节的,你们这第三产业可不忙得要死啊?母亲说,一年这一次空还抽不出来?放心来吧。

    按她的计划,是全家出游,包括整日与猪、鱼作伴的父亲。

    当然,很遗憾,奶奶被排除在外。

    术后两周不 到,她老就出了院,因为父母皆忙,只好请了个护工。

    奶奶原本指望某位远方表亲来照顾她,如你所料,被母亲残忍谢绝了。

    要我说,谢绝得好。

    元月一号一早我就提上箱琴赶到了汽车站,等到平海已近下午四点,一路上堵得像锅煮沸的稀粥。

    谢天谢地,母亲搬回来住了,约莫是奶奶的功劳(或苦劳)——即便她老从未邀功,甚至父母闹别扭这事也再没人提起。

    元旦的一团祥和中,一切似乎恢复如初,那些关于琐事的拌嘴平淡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但,终归只是表象。

    父亲偶尔的沉默,母亲打厨房出来猛然撞见我的一个眼神,父母卧室里掉根针都听得见的安静,都是这个季节里迥异的风。

    当然,我们可以假设,时间会解决问题,就像她治愈奶奶的伤痛。

    后者已能下地行走,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在家里绕圈子。

    她想出去,这个左腿比右腿略短的人觉得自己应该走出去,到大自然感受一下冰天雪地,「那才是实打实的透气儿」。

    如母亲所说,父亲在家。

    确切说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我回来就说:「回来了。」

    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猛然立定不动了。

    他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鸹窝。

    于是他就搔搔老鸹窝,笑笑说:「给你倒杯开水去。」

    我问奶奶呢。

    父亲回头「哦」

    了一声,但还是母亲抢先开口了,她站在地毯的东北角上,把钥匙晃得叮当响:「睡着了吧,你不会看看去?」

    于是我就看看去。

    如她所说,确实睡着了,一如既往,头发花白,但气色不错,发福的脸蛋在紧绷中吞光焕发。

    这光泽,与干枯的头发、与周遭的气味形成一种巨大反差。

    然而毫无办法,冬天就是这样,要么忍受寒冷,要么就得尝尝生活、甚至生命的味道。

    「睡着了吧?」

    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纤细腰身。

    我点点头,然后不受控制地说:「屋里闷。」

    母亲扭身进了主卧,也不知听到没。

    父亲还是坐在沙发上,左首茶几上立着个保温杯,正冒热气。

    于是我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但他决计不会跟我谈一谈,我自然也不会「问你爸去」。

    没有原因,这就是事实,铁一样的事实。

    然而还是无法想象,我们父子身上会发生一个类似余华里的故事。

    匪夷所思的噩梦。

    如果蒋婶是一个噩梦,或许牛秀琴也算一个。

    这么说曾经的「救命恩人」

    好像确实不应该,但我觉得她不如改名牛皮糖得了,拧巴、黏煳,咋甩都甩不掉。

    特别是她那笑,老让我想起影视剧里某些不怀好意的jian诈女特务来。

    在焦头烂额和忐忑不安中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直到2005年元月二号上午的一个电话,她盛情邀请我前去吃火锅。

    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拒绝了。